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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頁(第1頁)

貓老頭和新牆那邊的他自己差不多年紀。一段模糊的生活記憶,既是過去也是未來。過去接軌現在,現在又接軌未來,假如莘西娅正常長大……

他想起老人站在院子裡時說過的話:“我二十六歲起就一個人帶着她,上哪兒都帶着……”

以及:“她最喜歡的貓……我好不容易保護下來的。”

貓老頭穿着舊式的中式襯衫,瘦骨伶仃的肩膀在打顫。他依稀看見他身上有自己的影子。所有人都是不幸的,他知道。沒有人能得天獨厚地避開所有苦痛,他也知道。

而最可怕的不是這個。

最可怕的是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為何走上了絕路。他甚至思考過是不是他人唆使的,但又覺得不可能。無知無覺的東西是最可怕的……他沒有别處去歸罪,最後的源頭隻能回到自己。可到底是哪一點壓垮了她?那些以S去海岸為背景,虛虛實實的記憶又回來了。

“我以前有過很多不現實的念頭。”她說,“我小的時候,還會對自己說你有苦衷,我幻想……”

“我出生的那一刻,你是愛我的嗎?”

“我現在不相信你了。你說你要重新來過,就是翻了篇嗎?”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不會跟你走了。”

幫幫我吧,莘西娅說。幫你什麼?

我恨他不會來。

程姜時常幻想着自己那天跑回去,跑上樓梯,問一問她到底在想什麼。問一句不會傷害到他,但也許她會活下來。活過十六歲,不再重複她在另一個時空的命運。但她也可能死在十七歲,二十歲,三十歲。人都是要死的。車禍,溺水,急病,謀殺,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這世上的死人還少嗎?

他感覺到沈霁青放下了電腦,慢慢挪到他旁邊,用手背輕輕碰了碰他的背。

“你還好嗎?”

一時間程姜感到沈霁青打開了一個開關。他什麼都想說,但所有話湧到喉嚨口,隻有一句可以先出來,而更多的隻能壓在後面,怎樣都說不出口。他的手在死命地攥着身下的沙發布,被另一隻手抓住,撫平。莘西娅早就死了。他害死過他女兒。

“霁青,”他耳語,“你知道嗎?毛逸先生的女兒死了。二十八歲,死在産房裡。他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她永遠不會再來了。”

☆、chapter41

沈霁青沒有問他為什麼如此在意貓老頭的女兒,也沒有質疑他反應過度的其他表現。他隻是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看着他,聽着他。等他無話可說,再過來把沙發上的褶皺抹平,拍拍他的背。

“你去睡吧,晚上的時候,人們容易想得太多,太遠,太複雜,反而吓壞了自己……”

程姜順從地走了。

然而那天晚上久違的失眠又去而複返,密密地包裹着他,像一張網。他透過網格往外看,窗台上是聚成暗色光團的沉沉的月光,在網格的影響下又像是被撕裂成一片一片。

他的思緒在月色下像海綿一樣開始膨脹腫大,卻正好被罩在他身上的網兜住,複而壓回他身體裡,強迫他想。一刻不停地想。

新牆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冷灣呢?

冷灣是圓的。荒誕的夢中之語,忽然變得有理有據有實際了。走出了新牆,走不出冷灣——新牆像一顆藥,和着水咽進喉腔裡,給他去改變生活的希望,卻毫不掩飾它的副作用。沒有使用說明的藥,已經幾乎隔斷了他對于服藥前的大部分記憶,隻剩下一些最刺人的碎片。

他不再記得他那時每天做什麼工作,認識什麼人,居住的房子在什麼位置。

他甚至開始覺得冷灣是一個比他以往認知裡還要加倍不可理喻的地方:在如今這個飛速發展的社會裡,那樣一個落後、無知、停滞的烏托邦白日夢怎麼可能安居一隅近一個世紀呢?

程姜聽說有很多速效藥,可以減緩身體的痛苦,卻造成頭腦上的混亂。他覺得新牆是這樣一顆藥。這類藥隻能減緩身體的痛苦,但等藥效過去,隻剩下真實與混亂,更加痛不欲生。

冷灣醫院給他開過一張單子。

又一張,第三張。

他把三張單子疊在一起,折起來,和他咳出的血一起放在下水道裡沖走了。醫生說他的肺病可能傳染,所以他不讓她碰他的東西。

莘西娅?

也許有一天,他從夢境中醒過來,發現她不見了。她活到十六歲,在本該用藥物自殺的那一天死于他因:一場自行車車禍,一次跌落樓梯的意外……在他正沉浸在以為自己改變了往昔的虛假的幸福中時。藥效過去,他發現一切的本質都沒有改變。今天是一次警告:樓梯就在那裡,她可以從最上面一階絆倒,而周圍沒有一個人拉她。她跌斷自己的脖子,悄無聲息地死去,就像在新牆另一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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