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風越起越大,楊慶宗擡手叩住頭上的寬沿黑帽子,以便擋住臉上的刀疤。他走到半路,隐約看到有幾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在人群中出沒,楊慶宗懷揣着買來的幹糧跟船票,豎起衣領子快步向對面的弄堂裡走去。
武越州事到臨頭為了生死安危,不再跟他置氣,雙方約定好等楊慶宗弄到船票後,要在這裡碰面。忽然,一個穿着破爛的路人背着藤框從拐角裡走過來,兩人靠近的那一瞬間,僞裝成路人的日本殺手,從袖子裡抽出一支微型勃朗甯,照着楊慶宗的小腹開了一槍。
濃烈的硝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楊慶宗應着槍聲半跪在地,被灼燒的傷口已然血流不止。弄堂裡的冷風撲面而來,他睜開沉重的雙眼,在意識模糊前看到武越州向自己跑來。楊慶宗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拼死換來的三張船票用幹糧壓在地上,阖動着嘴唇輕聲說道,“我不欠你什麼了。”
大街上人潮擁擠,小老百姓競相奔走,四處在傳天津要起戰了。雪夫人挺着大肚子無助地扶牆站着,額頭上不斷沁出汗珠。半個月前,聶平川忽然從半山别墅不辭而别,雪夫人到了預産期遇上國難本該到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可她不聽勸告堅持要留下來等聶平川回來才肯走。等拖到無可再拖,方才帶着身邊人開始動身。
雪夫人除了她自己以外,把諸事安排得井井有條。家仆們願意留下的負責在家裡看宅子;小憐聽她的吩咐換上粗布衣服,抹黑了頭臉先行帶着财物去了驿館;而啞巴賴着不肯走,怎麼趕也沒用,雪夫人索性帶着他一起出去拿船票。
街上的局面已經亂開了,在這種情況下車子隻會幫倒忙,雪夫人半路下地走了一小段路,護在她身邊的啞巴已經被擁擠的人流沖散。雪夫人沒辦法,隻得吃力地扶着牆壁慢慢往人少的地方挪。她不知道,身後有一道怨恨的目光正牢牢盯在她的肚子上,隻等着尋找一個下手的機會。
假借聶翎紅的名義把聶平川成功引開的金燕子,袖子裡塞了一把刀,穿過擁擠的人群,跟在雪夫人的後面一同走進了拐角。雪夫人察覺到身後有人在走動,沒有立即回頭,她故作鎮定地護住肚子,加快腳步往前面的出口走去。
金燕子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一陣穿堂風從身後吹過來,缭亂了她的順直烏發。雪夫人扶着牆壁腳步蹒跚,剛要走到出口忽然被人扯住衣服一把拖了回來,幸而她及時用手扶住了牆壁,不然非得撞到肚子不可。
“是你?”雪夫人擡頭看到站在眼前的金燕子,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金燕子漠然地掃了她一眼,亮起了手中的匕首,用刀尖抵着她的肚子威脅道,“雪夫人,你跟聶平川不是一路人,如果你還想要命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見他。”
雪夫人瞥了一眼雪亮的刀尖,悄悄把藏在大袖裡的手|槍滑到了背後,“金小姐,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建議。”
金燕子看她軟硬不吃,狠咬銀牙,舉起刀就照着她的肚子刺過去,雪夫人從背後把上好保險的手|槍拿出來,一聲槍響過後,金燕子捂着被擦傷的手臂,哐當一聲掉下了手裡的刀子。雪夫人不欲與她糾纏,把刀子踢到一邊,轉身向外面走去。
在人群中火急火燎的啞巴,正在手舞足蹈地“啊啊”大吼,雪夫人走到路邊一眼就看到了這個顯眼的傻大個,她走到旁邊剛想招呼啞巴過來,忽然肚子一疼,那股子痛楚絞動得她打了個寒噤。雪夫人穩住步子,開口喊了一聲“傻個兒”,啞巴傻乎乎地回過頭來,看到雪夫人就在自己身邊,剛想咧嘴笑,便看到人軟着身子倒了下去。
“哎喲可憐呐,一個啞巴背着個孕婦在街上四處亂竄呢,這外面鬧得人仰馬翻的,誰有閑心去管他們喲。”一牆之隔的小茶館裡,給老闆看鋪子的老夥計念叨着走進了門裡,嘴裡啧啧有聲。坐在靠門桌上的溫香跟謝玉琦,被勝子安置在熟人這裡歇腳,現在外面傳得這麼亂,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也準備動身離開天津了。
老夥計進門之後還在跟人絮叨路上的見聞,溫香聽了心中好奇,人走到外面探頭一看,果真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大個兒背着人在街上亂跑。她瞧着那人的憨實身影像是有點熟悉,往前再一細瞧,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緊跟着,坐在裡面休息的謝玉琦聽到了溫香的哭叫,“少爺你看,那不是咱們夫人嗎……”
下午六點,德國醫院的産房裡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謝玉琦跟溫香等在外面聽到“母女平安”的消息之後,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悶坐在旁的聶平川,知道是女兒後松了一口氣,他本意是來德國醫院找聶翎紅的,卻沒想到人沒找到,到跟護送雪夫人來醫院的謝玉琦打上了照面。
“聶先生,既然姐姐已經沒事,我就先走一步了。”謝玉琦功成身退,轉向旁邊道,“溫香,你留在這裡幫忙照顧姐姐。”
“可是少爺,你一個人準備去哪裡,要跟勝子一起走嗎?”溫香見他要走,想想不放心,連忙追上來問道。
“不了,我不跟他一起,我有我的打算。”謝玉琦微微一笑,擡手替溫香理了理散亂的額發,“到明年就是大姑娘了,現在姐姐家裡多添了一個小囡,你這個當大姐姐的可要好好給她做個乖榜樣。”
“那,少爺也要照顧好自己。”溫香欲言又止,終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重新咽了下去。她默然點了點頭,知道玉少爺這是準備回去找武越州了。
謝玉琦拍了拍溫香的肩膀,把攥在手心裡的一枚珍珠夾子,輕輕别在了她的頭上,而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三天後,他沒找到武越州,武越州找到他了。見面的那一刻,謝玉琦望着一臉倦容的武越州,直覺他經了這陣子的磨難,是沒來由地蒼老了下去。
久别重逢,兩個人的目光之中都帶了些憐惜的意味,隻是這一次,武越州不是來帶他走的。
簡陋的小矮房裡亮着一隻電燈泡,一張船票跟一卷洋錢擺在蒙着破油布的桌子上。武越州人坐在謝玉琦對面,雖未開口,其用意卻已不言而喻。
“越州,生意倒了也沒關系,我留下來給你養老送終。”謝玉琦把船票跟錢推了回去,剛想往武越州的身邊走,卻見他側過身子避開了自己的手。
“不用了,咱們不是一路人。”武越州沙啞着嗓子,朝他苦笑,“寶貝兒,别為難我,前面好聚後面好散,沒誰對不起誰。”
謝玉琦愣在原地,無聲阖動了兩下嘴唇,末了什麼都沒說,既沒拿船票也沒拿洋錢,默默推開門離開了這裡。武越州強忍着内心的酸楚,沒有出言挽留,等外面的鐵門傳來“吱呀——”一響,他癱坐在椅子上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天津鬧了一陣子的危言聳聽,又重新恢複了平靜,但謝玉琦的去意已留,實在找不到理由繼續待在這裡。他于陰雨放晴前的最後一個大冷天,決定坐着火車北上。謝玉琦在出發之前,身邊行李提前郵寄到了落腳的故居,此次出行隻随身帶着皮夾子跟一把古樸的輕羅折扇。
偏偏好事多磨,等他上了火車之後發現單人包廂的售票出了問題,居然印出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票号。先行落座的喬慕席,遇上這等巧合,爽朗一笑,當即拉開包廂大門請謝玉琦共坐。謝玉琦人到故居需得乘坐一天一夜,既然裡面那位好說話,他外面站着的也不推辭,樂得應承喬慕席的好意。
兩位有緣人坐在包廂裡作了一番淺談,談笑間,喬慕席注意到謝玉琦拿在手裡把玩的輕羅折扇,眼前一亮,指着這物事說道,“之前我太太手裡也有這樣一把輕羅折扇,本是故人離行贈物,卻因意外所緻,不慎跌壞了香木扇骨,叫人心痛不已。我瞧着她難過,心中也不快活,如果老弟肯割愛的話,自是重酬相謝,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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