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沒聲兒了。”箭陣中有人應聲道,“段琬夜中了那麼多箭,沒得活路可言。”
兀自一人沉寂半晌,段止箫緩緩仰起頭來,再次對衆人下令道:“分一半人出去通知城南謹耀侯前來會合,另一半人即刻搜查整座古晁城,務必找出段琬夜此次出行所帶來的同黨,清理幹淨,不可留下後患。”
話音未落,忽而聞得底層窗台邊上傳來一聲脆響,衆人皆是警備擡頭,少頃之餘,隻見姜雲遲彎腰拖了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自樓層空隙間一躍而下,染了猩紅的绯衣順勢漾開破碎的邊角,同室外高高挂起的鮮豔燈籠一并随風飄搖,于這無邊無際的暗夜之中,似是一縷不知名的煙火。
我掩唇上前,一眼見着她擡手撩開腳下一具屍身散亂猙獰的長發,露出方才還挂着諷笑的冷峻面頰,轉而對段琬夜說道:“殿下,是段琬夜無誤了。”
“嗯。”段止箫長身站定于數尺之外,眸色始終空蕩無一物,不再發号施令,亦不知是悲是喜,隻是默然站在雨絲缭亂的遠處,久久不發一言。
刺鼻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我擰着眉頭上前幾分,目光匆匆掃過段琬夜那具被利箭摧毀得支離破碎的僵硬身體,半晌,複又偏過視線,垂頭望向那身披鬥篷的另一具死屍道:“……可否揭開那層衣物讓我瞧瞧面相?”
“你确定要看?”姜雲遲驚疑道。
“嗯。”我還未能點頭相應,卻見得她已經将那屍體上方粗略蓋着的鬥篷一把掀開來,赤色的皮肉瞬間暴露于周遭濕冷的空氣之中,而殷紅的血水亦是随着空中細密的雨絲一路下滑,蜿蜒曲折地滲入腳下灰黑色的土地,最終漸漸消失蹤迹。
此人雖身形纖瘦,皮膚卻枯黃年邁,顯然并非是書珏本人。我心雖生疑,卻還是在萬分緊張的同時悄然松下了一大口氣,微一側目偏過了腦袋,便聽得姜雲遲在我耳畔低道:“随行而來的小厮罷了,怎麼?你認識?”
“不認識。”我搖頭,隻覺得喉嚨處堵塞得有些難受,腿軟掙紮着退後了幾步,恰好被身後跟上來的沐樾言穩穩扶住,而與此同時,城南方向的馬蹄颠簸聲方于寂靜凝滞的暗夜之中驟然響起,衆人應聲側首,紛紛彎腰朝來人恭敬施禮道:“參見侯爺。”
謹耀侯一身裝備萬全的鐵質玄甲,于這硝煙尚未燃起的迅猛戰争中看來頗有些許滑稽,約莫是自知在城外不明所以地守了大半個夜晚,那譚今嶄及其手下一衆精兵面色憔悴而微有憤懑,即刻縱馬疾馳于段止箫面前,單膝跪地,沉聲抱拳道:“臣依殿下所言,連夜駐守于城南林深處不敢妄動一分,殊不知殿下于這辭容樓外提前發動攻勢,草草結束戰争——以如今形勢看來,似是已并不需要臣等這般微薄之力。”
“譚卿有所不知,這古晁大城,乃是以往專屬于段家的舊都,我段止箫何德何能,敢在這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段随意召集兵力,繼而駭得人心惶惶,終日沉溺于戰火呢?”段止箫微微一笑,眸底霜雪卻是化不盡的嚴寒與冷漠,“不過是個十餘年前早該死在我刀下的小孽種罷了,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又怎會肆意動用城南一方兵力呢?譚卿,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
譚今嶄猶是抱拳,手指的關節處卻已是擰得微微發白:“殿下說的是,這古晁城乃是百年王都,萬萬不可在期間挑起規模過大的戰争,速戰速決,方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
段止箫莞爾,勾起的唇角卻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歡愉之意。狹長的瑞鳳眸有意無意地掃過腳下那具被雨水徹底浸沒的潮冷之軀,他面上笑意微有凝固,不過匆匆一瞬,複又立馬陷入了無止境的虛僞容色之中,揚起了聲線,看似毫不留情地出聲吩咐身後衆人道:“把辭容樓内其餘屍體處理了,别弄出動靜。明早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被朝廷的人給查封了,不會再有開業的機會。”
“是。”孔綏等人應聲分散,逐一踏着雨水鑽入辭容樓當中,燃起火把,開始清理亂箭留下的大片屍體與痕迹。
“至于段琬夜這廂,收拾起來,即日運回浮緣城内,不可出現任何疏漏。”言語之時,段止箫眯了眼睛,側身背了過去,亦不再回頭看上地面沉靜的屍身一眼,仿佛眼下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和自己不曾有任何幹系。
是夜,又似是即将去往白晝的周密間隙,遠處東方的天空開始泛起一陣潮水般恣意而又熱烈的淺灰,柔和偏又是強勢地,不斷占據着某個陌生的角落。微渺斑駁的光暈之下,原本繁華而又喧鬧的辭容樓徹底失去了昔日大片從容的勃勃生機,轉而紛至沓來的,是沉溺于潭底般的蕭瑟死寂。
一夜未歇的緊迫局勢暫且松懈下來,歸往難來客棧的浩蕩人群卻并不見得皆是放寬了心态,僅是依舊面無表情地牽馬緩行于臨晨廣闊的街道上,整齊劃一的步伐間,無聲載滿了未知的沉重。
我始終不敢相信,事情就這樣毫無掙紮餘地的畫上了莫名的句号。上一秒,我還分明聽見段琬夜似乎是無意提起有關九山玉笛的微妙信息,然而眨眼過去的下一個瞬間裡,他便帶着更多未知的謎團徹底離開了人世——盡管孔綏手下的軍隊還在城中一絲不苟地搜尋着殘餘逆黨留下來的蛛絲馬迹,我卻是始終對方才随行在段琬夜身側的小厮耿耿于懷。
——拿着碎裂的玉笛去尋找風織遙墓地的那個人,除了書珏,又還會有誰?
還是說,真正的九山,除了盛忡流對其帶有明顯個人色彩的曲解之外,還另有着第三個尚無一人知曉的特殊存在?
☆、逆局
良久沉默,微一擡起眼眸,恰好與身側的沐樾言四目相對,我皺了眉頭,繼而沉吟低道:“阿言不覺此事有異麼?”
沐樾言似是有所了然:“你是想說方才與段琬夜随行之人?”
“是。”刻意壓低了聲線,我凝聲道,“我一直以為,拿着一支碎笛四處奔走的人,除了書珏……不會再有别人。”
沐樾言淡淡側首,望着隊伍的末端道:“這事難說,方才孔綏将軍已派人在城中大範圍搜查剩餘的逆黨,若是當真有何蹊跷之處,想必也會迅速上報。”
我仍是面帶猶豫:“可是,阿言……”
“你擔心他?”沐樾言挑眉打斷我道。
我稍稍斂了眸色,以此回避初晨過于奪目耀眼的曙光,半晌之久,方才涼了聲音惱他道:“本來沒什麼事的,你非得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沐樾言知錯就改,忙是捧了我的手掌握在心口道:“夫人消氣罷,是我不好,是我不對。”
我不買賬,猶是伸長手來,勾着他的鼻子使勁捏道:“醋精!”
他倒也還算溫順,一動不動地由我這般折騰道:“而且那盛忡流之言,大多隻是他一時的癫狂想法。事後在段琬夜身上也并未搜到那支相對應的黑玉短笛,所以我想……關于九山的真相,怕是還需再作考究。”
蓦然聽至此處,我反是無端生出幾分氣餒,隻覺這離開滄歸山兩年多以來的時光裡,對于真正的九山玉笛仍舊是一無所知。所有的答案看似浮在水面上,然而仔細思慮之後,方知眼前不過是鏡花水月,離實際需要達到的目标,還遠是遙遙無期。
一時怔忡,想來亦是難免有所感慨。九山玉笛,乃是當初風家後人風織遙的心血之作,殊不知于她離開人世之後,我和書珏圍繞着玉笛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與段家這一對相争緻死的同宗兄弟息息相關。
長歎一聲,方再度仰頭望向正前方熹微斑駁的晨光,卻是見得段止箫自大片天外的燦金色中回過身來,定定凝視着沐樾言的雙眸,看似不鹹不淡地問道:“樾言,此番着急南下,我還沒能于北域謹耀城那處徹底定都……往後的各項事宜,怕是還需你在旁多加輔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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