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晚細眼看去,殿門口三道人影糾纏,管修文正往内沖,兩個宮女攔不住,一路來到殿内。印象中總是如水澈然的少年此刻含着怒,陰沉着臉,柔和的五官顯得生硬,透着冷酷的氣息。揚手制止宮女,歸晚冷冷地命令道:“噤聲!退下吧。”她深明宮中之人的生存之道,兩個宮女也怕擔上責任,自是不敢聲張,悄悄退下。管修文站在殿中,默不作聲地沉着臉,盯着歸晚的眼眸裡閃動着某些情愫,既深沉又執着,剛才憋着的怒,似乎無處發洩,而使面色變了又變。殿門半開,月光漏了進來,從他腳下延出影子,如水之人明明應該淡然清澈,可是他的影子卻是漆黑如夜,修長錯影的一抹黑,孤獨而又遺世。對着這少年,歸晚的心情有些複雜,他的所作所為,她多少感覺得出來,樓澈進宮一事的後幕,他也出了力,她是應該恨他的,可是在她眼前,他永遠是那個清麗無害的樣子,人很奇怪,通常會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所以她恨不起來,何況當日是她把他帶入官場的,那悠悠的恨就變了質,混合了愧疚,最後隻變成了淡淡的惱和潺潺如流的憫意。管修文慢吞吞地走近,僅僅十步的距離,他卻像走了半輩子,晦澀的表情緩斂,又複而亮澈,漾開一個媲美陽光的笑容,走到歸晚面前,影子把歸晚罩去半邊,半明半暗間,他溫柔地開口:“你願意離開這裡跟我走嗎?”歸晚一楞,定定地凝眼看他,剛才還流轉不息的思緒被這句話定格住了一般。記憶中,曾經在景儀宮的後園中,也有過這麼一句話,隻不過那句話,是她對着這少年說的,現在……正好反了……命運啊,真是一個可笑的惡作劇呢……歸晚笑着搖了搖頭,“修文,我不走。”她雖急着出宮,但卻不願冒險,何況這少年到底是敵是友?在聽到答案的那一刻,管修文臉上明顯現出了痛苦之态,像不能呼吸了一般,重重喘了口氣,才勉強維持住了那清透的笑容,帶着癡癡的幽然注視着歸晚,半天才擠出話來:“為什麼?是因為樓澈嗎?”見他直呼樓澈的名諱,歸晚一怔,答道:“不是。”“不是?”因為這個答案而顯出了愉快之色,随即思考了一會,管修文臉色又沉下來,“那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皇上?”仔細地盯着歸晚的臉不放,觀察着。兩個月了,他心急如焚,每夜無法安睡,一切都按計劃在進行中,唯一的偏差就是歸晚居然到了宮中,他思之心切,見之不得。皇上最近奇怪的舉動他聽在耳裡,看在眼中,急在心底。今日趁着在宮中議事晚了,連夜闖到景儀宮中,見到歸晚的一瞬間,就徑自下定了決心,帶她離開這後宮之中。不安之情一日日在心中堆積着,像無形的絲線束縛着他,掙脫不了,痛徹心肺,幾近煎熬,這大半年來,他每次到相府中見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離開相府,那痛楚和渴望比進相府之時又更強烈了幾分,這相府的嬌娆,如毒如藥,他思之心切,如病膏盲,情之心碎,深入心扉。就這樣,時痛時慰,日複日,竟然連這苦楚都感覺不到了,像與身俱來一般,連痛都愛上了。她是他的毒,也是他的藥,從來沒有想過後悔與否,隻因為他早已沉淪,在這暗黑的深淵中,唯一的存在就是她的一颦一笑,解他的毒,了他的惑。可是現在她居然說不走,心痛地無法呼吸了,又親耳聽到她說不是因為樓澈,心頭驟輕,一起一落,隻為了她隻言片語,是什麼時候起的呢,他的世界扭曲成這樣?管修文的眼神越來越古怪,呈現出一種痛苦和掙紮,臉上明明還笑着的,連明媚的笑裡都摻進了慘淡,受他影響,歸晚都無法說話了似的,隻感到從這少年身上不斷彌漫出哀傷的味道,侵蝕着空氣和夜色。管修文遞出手,帶着癡迷之色,輕輕撫上歸晚的臉側:“是因為……皇上嗎?”驚訝之下,歸晚沒有避開他的手,臉龐上傳來一陣溫意,擡眸看向管修文,突然發現自己從沒有真正看清過他:“修文,你到底怎麼了?”忍不住格開他放肆的觸摸,歸晚凝着臉,冷了三分。從她嘴裡吐出“修文”兩個字一向是他心靈的慰籍,可見她顯有不悅,他皺起眉,胸口悶悶的,想也不想,去抓住歸晚的手腕:“跟我走……離開這裡。”把歸晚從貴妃椅上拽了下來。赤足踩在地上,透心的冰涼,歸晚大驚之下,想要甩開,可是他抓得極緊,就連轉腕都不行,心下有些怒,冷聲道:“修文,你在做什麼,放開我。”管修文置若罔聞地拉着歸晚往殿外走,拉扯着來到殿中,直到聽到身後人一聲痛呼,他才恍過神來似的,停下腳步,倏地轉身,眼裡流露出痛色:“哪裡痛?讓我看看。”那形于外的神态,就好象痛的是他,而非歸晚一般。赤足于地上的冷,和他手掌中的炙熱成為截然反差,歸晚心頭也有些亂,想起以往種種,咬牙恨聲道:“你到底要幹嗎?難道害得相府還不夠慘嗎?”管修文楞了一楞,迷茫地問道:“你在怪我嗎?”“難道不能怪你嗎?你到底在做什麼,樓澈再怎麼說也是提拔你的恩師,并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何必落井下石,騙他進宮,難道官場真的這麼好,值得你用仁義之心去換嗎?”這少年怎會變成這樣,難道從開始就錯了,對他憐憫是錯,領他進官場是錯,一切都是錯嗎……錯,錯,錯?“他是沒有地方對不起我,但是他對不起你不是嗎?是他和螢妃藕斷絲連,他沒有好好對你,他不配……不配擁有你,”被提到了心中的痛處,管修文按奈不住,情緒立時激動了起來,“我就晚他一步,就一步而已。是他自己權傾朝野,惹來皇上的忌憚,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你以為是我将他騙進宮嗎?如果不是他自己願意進宮來,又有誰能強迫他,他帶走螢妃是千真萬确的事實……他居然如此狡猾,宮中天羅地網,他也逃了出去,現下還和端王聯手……”見他說話有些颠三倒四,情緒極不穩,歸晚靜下心來,聽到這裡,不禁打斷道:“是你們在宮中布了陷阱,然後讓他逃了?”“是呀……”管修文突然又平靜下來,安撫似地露出笑,“想不到他神通至此,在深宮中也逃了出去。不過不要緊……就算現在他和端王聯手又如何,端王謀逆之罪已定,想要翻身,簡直是妄想,京城之中,皇上早已布下重兵,樓澈再厲害,也不敢此時回來。”這話聽得歸晚心中自是一涼,再看管修文,覺得他行事古怪,心思詭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樓澈是你入官場的恩師,端王多處扶持你,你不分青紅皂白害他們……”你怎如此可怕這半句沒有說出口,歸晚看着管修文帶着溫柔地笑,在月色下既詭異又駭人。“怎麼會是沒有理由的呢,端王和我,本就是兩相利用,我也不過就在楓山刺殺中用了他的名字而已。至于樓澈,那也隻能說是他自找的……歸晚,和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歸晚,歸晚……歸晚……”嘴裡呢喃着萦繞他心中的名字,少年既快樂又悲傷,手緊緊抓着歸晚的手腕。直到此刻,歸晚才隐約明白,楓山之變也許是皇上策謀,但是行動者是這少年才對,而後的種種行動,這少年充當了什麼角色就可想而知了……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他含在嘴裡反複輕喚,歸晚完全地怔住了,這少年手段如此狠毒,可是卻又偏偏如此深情和清澈,兩種極至的矛盾在他身上體現出來,融合一體。今夜如此悲傷,蕭蕭之感在他身上揮之不去。深沉的涼夜,就連月影都哀傷起來,歸晚無法出聲,也不知如何開口。原來如此,引起禍源的原來是自己……歸晚逸出苦笑,無措的和管修文相對無語。管修文早就看不進周身的事物,能和歸晚這樣獨處,心中迷醉不已。癡癡地靜立于大殿之中,無盡的寂寞和憂傷。就在一個兩難一個癡迷之時,門口一道小跑之聲靠近,剛才攔截管修文的宮女大聲喊道:“皇上駕到——”似乎怕殿内人聽不到,這聲特别的尖銳和響亮,傳進殿中,頃刻打破一室的迷然氛圍。管修文被這聲一震,回過神來,臉色驟然沉下來,似苦非苦。而歸晚聽到宮女這一聲,連笑都有些笑不出來了,皇上從沒有在這個時候來過景儀宮,今天是怎麼了?所有的事都擠在了一起……她擡頭看看依然高挂的月亮,心中輕問:月啊月,今夜難道就過不去了嗎?黑夜如此漫長……何時才會天明?五十五、囚月(五)心跳得有些快,歸晚靈機一動,當機立斷,反手抓住管修文,低聲道:“還楞着做什麼?快躲到偏殿去。”她琢磨着現下德宇公公已經從偏殿離開了,讓管修文去偏殿,躲也好,逃也好,總之不能再惹禍上身了。讓皇上看到這深宮之中居然會有男子半夜出現,還不知會多出何等禍患。邊想着,邊推攮着有些呆楞的管修文往殿後去走去。腦中已經一片混沌,被外力一推之下,才恍過神來,管修文若愁若苦,眸色稍定,望了一眼歸晚,一副難以割舍的樣子,手松開,終還是回過身,毅然往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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