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當初冬的第一縷天光破開季秋的夜霧時,一條陡然浮動的黑線延綿在北邊的地平線,起初它隻像是夜色殘留的痕迹,與清亮的天光泾渭分明。
到得那邊的莫邪山漸漸明朗,隐隐的修篁在山野搖晃,山下,那黑線的輪廓終于清晰,密密麻麻的大軍,如同平地席卷而來的濃烈黑雲,山呼海嘯似的向着濠州城推進。
濠州城城頭,時有年輕的士兵攀着垛口好奇望去。遠遠地,“孫”“俞”“魯”“潘”四面巨大的漆紅旌旗飛卷在晨風當中。
旌旗之下,二十來個司鼓兵出列。陣前鼓聲起先短促而低沉,直到鼓點連綿如滾雷激蕩。
六萬士兵便伴随擂鼓的節奏,轟然齊落長矛,洶湧飛揚的煙塵裡,數萬人的士氣在下一刻陡然拔升,兇戾的氣勢磅礴奔騰,大地分明得搖撼,強烈的震感朝着四面八方翻湧,凝練的肅殺在某刻撕裂初冬的朝陽,寥廓高空之下,風斂陰霾,黑雲欲壓城。
咚——擊鼓頓住的霎時,激越雄壯的餘音回蕩雲霄。比萦繞在晨風裡的餘音更早越向濠州城的,是鱗集如潮的箭雨,一支支箭矢燃着火油,稠密的排滿虛空,于是半邊天幕蜂窩狀似的向着城牆傾塌過來。
沒有尋常的戰前叫陣,破空的火箭便是他們的叫陣。
“立牌!”武二郎的喝聲在箭矢射來的同時響徹城牆,一齊響起的,是數面戰鼓低昂渾厚的波動,負責北城牆九段區域的盾牌兵們立時齊聲哐啷豎起陣盾。
承自宋時攻堅的大型旁牌逶迤過城牆,簇新的雲紋盾面閃着銅光,半跪在後方的盾牌兵以整個身子抵住橫木,一面面碉堡似的陣盾迎向陡然陰霾的天心。
半邊的天空,更多的火箭射向城頭,下一刻,火屑在嚴陣以待的盾面迸濺開來,铛铛铛的金鐵之音随之泛起。
偶爾會有相當年輕的士兵扯開一旁護住自個的粗砺大手,錯着身位,透過盾牌的縫隙偷往外面的天空觑去一眼,天空是黯淡的,冰雹似的箭雨遮雲蔽日,掩着天光斜斜潑灑下來。
緊接着響起的便是凄厲的哀叫,火箭釘入某面盾牌的縫隙時,鮮血在其下飙出,好奇的年輕士兵自此失去了右眼。
“阿然!”低沉的嘶吼伴着壓抑的呼吸,粗砺大手顫了顫,迅速探過去,将那淌着血淚的年輕士兵猛拽回來。
不少的火箭越過城頭,紛落如雨似的射入城内,一兩間靠近城牆的棚房不多時便燃起了大火,幸而待命的郎中在稍遠的地帶灼燒着器具,并無造成人員傷亡。
當消息傳到蘇繼這邊時,他面色愣怔地看了眼遠處巍然堅固的城牆……過得片晌,自嘲地搖了搖頭,轉身吩咐尉叔将棚房與鍋竈往北街的“鐘離瓦”遷徙,同時招募一批體魄強健、膽大心細的百姓轉運傷員。
到得陣盾之外的天地終于寂靜,城外的大軍準備着下一次的齊攻。“機弩、投石機準備!準備!放!”武二郎的喊聲當先從城牆中段猛地拔地而起,十來個傳令小官的身影匆促奔走在城牆上,穿過偶爾攔路的滾石與鉛彈,一遍遍用嘶啞的嗓音高聲複述着“機弩、投石機準備!準備!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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