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苦修十年,但從未出過寺門,兩耳不聞窗外事,竟連自己所修功法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視線緩緩擡起,從自己的手挪向對方的臉,緩緩問道:“莫非無相功很有名嗎?”
段長涯道:“赫赫有名,如今藍田寺已毀,沒想到世上還有無相功的傳人。”
一個“毀”字落進耳朵,将方無相的心緒撞得七零八落。他的喉結滾動,卻沒有吐出字句,隻是呆呆地望着對面的人。
毀,是消滅得徹徹底底,像一把火焚盡原上枯草,再無挽回的辦法。主持方丈将無相功傳授予他,将同樣的名字留予他,而後離他而去,将他一個人留在這荒寂的俗世上。
段長涯的目光帶着疑惑,淡淡問道:“你不曾殺過人吧?”
方無相又是一驚:“你怎麼知道?”
段長涯道:“你的掌法精湛,一招一式無可挑剔,遠勝過你的對手,但你出手前卻猶豫不決。想必是看到他神色一片癡傻,于心不忍。”
“我……”
方無相難以辯駁,因為段長涯的話每個字都是事實,每個字都戳中他的痛處。
他天生便背着罪,所以害怕再背上更多的罪,他天生便是殘缺的,可卻在今日才遲遲發覺。他像是被剖開了心腹,望着埋在自己膚下的敗絮和糟粕,慌亂無所适從。
他咬着牙關道:“……方才我理應出手,是我疏忽了。”
段長涯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仁慈是善德,隻是不宜為惡所染,往後你還是避開紛争為好。”
方無相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過頭,望向匍匐在地上的兇犯。
不忌終于遲來地感到痛楚,可連發洩痛楚的方式都與旁人不同,他抓撓着胸口,像是要從傷處掘出什麼似的,五根手指已血迹斑斑,仍舊不肯停下。
他口中喃喃道:“娘親……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一定乖乖的,決不會離開你……我不想……不想變成爹那樣……”
他的衣衫在掙紮中從身上滑脫,露出一部分肩背和手臂,他的身上布滿的傷疤,都是鞭條抽打的結果,陳年累月,新舊相疊,舊傷已經褪成灰褐色,新傷潰糜腐爛,久久不愈。
就連木雪也不禁皺眉:“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奸殺生母,謀害婦孺,卻偏偏可憐可悲,像個無助的孩子。
方無相怔怔地望着這人,好似望着一個難解的謎團,他想,世間之事是否常常如此倒錯,如此混沌。他曾以為萬般苦難皆為魔考,是他通往佛座前的物障。可現在連他的佛都已焚于火,已不複存在,他所見證的苦難還有什麼意義。
或許人間萬般苦難,在亘久的天地日月面前,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瀛洲孤島上,前所未有的悲怆化作蒼風,穿透他的胸膛。
他不是唯一一個措手不及的人。
這兩個兇犯不僅模樣怪誕,舉止也極其異常,即便兩人都失去了抵抗之力,一時間竟也無人近前取其性命。有的是出于恻隐,于心不忍,有的則隻是想要多看一眼熱鬧。
瀑布水聲依舊,幽僻的龍吟泉成了成了島上最受矚目的地方。
不忌側倒在地上,七尺之身蜷縮成胎兒似的形狀,面頰漸漸褪去血色,力量漸漸流逝,可他仍在呼喚着自己的娘親。
他像是根本忘了,娘親是如何鞭笞他又親吻他,如何目含清淚地引誘他與自己交合。
他像是根本忘了,娘親早已被他殺死,連帶着腹中那個亂倫而來的生命,一同死在霜華劍下。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剖開婦人的身體,身體中的胎兒已初具人形,有着完整的手腳和渾濁的眼睛,他忽然想到,這個不成形的東西竟是他的親生骨肉,卻與他枕過同一處胚床,他做了一場噩夢,夢見它長大成人,成為世上的另一個自己,而自己被它扼住脖子,飽受折磨,奄奄一息。
世上不需要兩個一樣的人,所以,他非得殺了這個孩子不可。可當他拗斷胎兒的腿腳,扼住胎兒的脖子,他又一次看到了夢中的情形。
原來他一直都活在夢裡,他甚至分不清死去的究竟是胎兒,還是自己。
他像是根本忘了,他的娘親再也不會聽到他的呼喚。
但另一個人聽到了。
被他稱作大哥的人,他在世上僅存的親人,正掙紮着爬往他的身邊。
*
侏儒貼着地面爬行,活像一隻蠕動的蟲,矮小的身軀軋過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紅線,是沾在石頭上的血。
這蟲已折斷腿腳,遍體鱗傷,臉頰貼着地面,沾滿泥土,在衆目睽睽之下扭動腰腹,靠着僅存的力氣一寸一寸向前挪。
在旁人看來,他的模樣實在卑微到了極緻,既可憐又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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