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的指尖甫一從蘇晉的手腕上拿開,朱南羨便忙問道:“她怎麼樣了?”
醫正道:“回殿下,蘇知事的脈懸浮無力,見于沉分,舉之則無,按之乃得,此乃氣血雙虛,久病未愈之狀。又兼之操勞過度,傷及肝肺,實不宜再勞心勞力,能心無挂礙,将養數日,并以藥食進補最好不過。”
朱南羨又問:“那她方才落水可有傷着根本?”
醫正道:“哦,這倒沒甚麼,雖受了些寒氣,好在殿下救得及時,微臣開個方子為蘇知事調理調理也就無礙了。”
朱南羨這才放下心來,着醫正寫好方子,又命一幹人等撤了出去。
耳房安靜下來,朱南羨負手立于榻前,默不作聲地看着蘇晉。
天光被屏風擋去大半,自西窗灌進的風吹得燭火噗噗作響,明晖如織的火色照在蘇晉身上,将平日裡疏離全然洗去,隻留下三分溫柔。
隻可惜,眉頭還是微微蹙着的。
朱南羨伸出手指,想幫她将眉心撫平,可指尖停在她眉頭半寸,又怕驚擾了她。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虎口和指腹有很厚的繭,雖一看就是習武之人的手,但依然修長如玉,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的。
但蘇晉不是,朱南羨想,他方才為她更衣時,看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已淡褪許多,有的依舊蜿蜒猙獰。
每一道,都看得他如骨鲠在喉。
朱南羨甚至想,那些征戰數十年的老将士,身上的傷疤有沒有蘇晉多呢?
何況她還是一個女子。
他從未想過她會是一個女子。
那種清風皓月的氣質,連男人身上都少有,怎麼會是一個女子呢?
朱南羨覺得自己的腦又打結了,他拼命解,可這個結卻越擰越緊。
以至于蘇晉一醒來就看到朱南羨立在榻前,一臉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
蘇晉是在沉沉睡夢中忽然驚醒的,醒來的這一瞬,夢中種種一下全忘幹淨。
她猛地坐起身,先看了一眼身上已換過的曳撒,又看了一眼立在榻前目瞪口呆的朱南羨,當即翻身下地雙膝落在地上,抿了抿唇角,隻道了一句:“微臣死罪。”
朱南羨尚未從偷窺被抓的情緒中調轉回神來,便被蘇晉這大夢方醒就要自劾求死的壯烈胸懷震住,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我,這……唉,頭疼……”
朱南羨覺得自己需要緩一緩,往卧榻上坐了,一看蘇晉還跪在地上,想要扶她,伸手過去,再想起她是女子,又怕真地碰到她将她怠慢了。
左思右想,他隻好又道:“你坐下。”一頓:“不是,你上來躺下。”一想更不對勁了,吸了口氣道,“本王想說的是,你先躺好,讓本王跪着。”
蘇晉擡起眼,一臉詫然地看着他。
朱南羨覺得自己實是多說多錯,不如身體力行,一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别,伸手自她腋下一提将她擱在榻上,自己拿腳勾了張凳子過來坐下,然後重重一歎,這才問:“你這樣,可想過往後要怎麼辦?”
蘇晉看四下清風雅靜,朱南羨亦沒有要問罪的意思,心下一思量,道:“微臣隻記得自己落了水,敢問殿下,是誰将微臣救起來的?”
朱南羨這才将蘇晉落水後的事一一道來,又免了她的跪謝之禮,道:“也怪本王,慌亂之間也沒瞧清有沒有人發現你的身份,不過依本王看,宮前殿的内侍宮女定是不曉得的,承天門的侍衛也應當沒瞧見,就怕有兩個跟着本王跳水又離得近的。不過你放心,本王會去料理好的。”
蘇晉微點了一下頭,道:“大恩不言謝。”又想起她落水前,想起晁清失蹤的關鍵處,對朱南羨道:“十三殿下,那名叫張奎的死囚可還在殿下府上?可否借微臣一日?”
朱南羨皺眉道:“醫正說你久病未愈,就是因為操勞太過,你先養着,有甚麼本王吩咐人去辦。”
蘇晉搖了搖頭道:“此事事關重大,拖一刻微臣都不能心安。”
朱南羨見她堅定異常,隻好道:“好。”然後默了一默,擡手往卧榻一邊的圍欄上指了指,避開目光,十分尴尬道:“你先換上那個,等閑叫人瞧出身份。”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已、已拿火盆烘幹了。”
蘇晉側目一看,竟是她的縛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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