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腕銀刀,響捷如樂,兩人姿态輕盈,如舞如蹈。不多時,魚肉便細如發絲,抓在芊芊玉指之中,似乎一揚就會随風飄去。
切好了魚肉,用寸許小碟盛起,送到每人案上。魚脍分紅白兩色,伴以蘿蔔、香荽、黃橙,雜姜汁蔥末,以醋澆之。放在黑色漆盤中,就似一副海棠春綻圖,精奢華美,讓人不舍動箸。
魚脍并非稀罕之物,但是如今尚是春日,便能尋來如此大的活魚肥鲫,已是難得。更何況還有兩位廚娘當場獻藝,姿态尤美,可謂色相俱全。就算是那些晉陽高門,不由也要齊聲贊歎。
看着碟内隻足一口的魚脍,梁峰遲疑了一下,才舉箸夾起。脆生生的蘿蔔絲伴着魚肉,口感着實不錯,就連尋常河鮮常有的腥味也被壓了下來。不過伴了大量的姜汁和酒,魚肉本身的鮮甜不夠突出,對梁峰而言隻能算是“看起來很美”的樣子菜。這也是實在好奇古代魚脍,量又不多,才肯嘗上一口。否則他才不會冒着感染寄生蟲的危險,生食河鮮。
然而剛剛吃完魚脍,一個尖利聲音響起:“怎麼,梁郎覺得這魚脍不好嗎?”
這一聲實在突兀,就連伴奏的絲竹之聲都險些被打斷。梁峰放下手中象牙筷,又用絹帕拭過了唇角,才擡頭道:“孫長吏何出此言?”
孫志不知何時回到了席間。剛剛曲水之上丢臉一事,并未讓他吸取教訓,反而更添怨憎。這個梁子熙根本就沒真才實學,憑什麼幾句狡辯就博得滿堂喝彩?一個窮到隻能穿白衣的落魄亭侯,哪裡配跟晉陽高門同席?!若是能在宴會上指出這點,必然能挽回他的名聲!
因此,孫志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梁峰,當見到他吃魚脍時遲疑的神态,立刻大喝出聲。如今看到對方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更是怒火中燒,厲聲道:“魚脍乃珍馐,更何況春日享用!衆人都啧啧稱贊,知其美味,偏偏你無動于衷,仿若食難下咽。莫不是從未吃過魚脍,品不得這樣的佳肴?還是輕慢刺史的待客之誠?”
前一句是諷刺他家窮,後一句則是暗指他不把司馬騰放在眼裡,無論哪樣指責,都會讓人身敗名裂。梁峰卻眉頭都不動一下,開口道:“海中有王鲑。長三尺餘,背青腹銀。生于江河,長于東海。每至秋冬,便成群自海歸陸,日行百裡,劈浪穿瀑。此魚肉若脂膏,色如丹霞,配醬汁青芥,就如雪染青霜,無腥無膻,入口即化,後味鮮甜。”
他形容的太細緻了,别說在座諸人,就連孫志都被說的吞了口唾液,旋即反應過來,大聲道:“哪有什麼王鲑?我怎麼從未在書上見過?莫不是你編出來的?”
然而梁峰并未停下,繼續道:“荊楚有魚,頭大身小,背青有黃斑,受驚鼓脹如球,故名肺魚。其髒血劇毒,誤食立斃。然去其毒質,肉白若霜,腴美鮮嫩,有西施乳之稱。不食不知魚味。”
“咦?”一旁溫峤突然道,“此魚莫不是鯸鲐?《吳都賦》中曾有提到!”
《吳都賦》乃是左思創作的《三都賦》之一,為當世傑作。司空張華曾贊:“班張之流也。使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一度富貴之家競相傳寫,使得洛陽紙貴。其中便有提到王鲔鯸鲐,注曰“鯸鲐魚狀,如蝌蚪,大者尺餘,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黃紋,性毒。”隻是左思并未言及此魚可吃,還能如此美味!
溫峤博學強記,任誰都不覺得他會記錯,熟讀《吳都賦》者立刻也想起了其中描寫,不由恍然!既然肺魚确有實物,恐怕王鲑也并非虛言。這梁子熙,見識當真廣博!
梁峰對溫峤一笑,又道:“天竺有樹,高逾三丈,結大果,謂之杧。果大者斤餘,渾如倒卵,皮或青或黃,果肉澄金。皮薄而汁豐,味甘至醇,形色豔美。得一枚,滿室皆香,回味無窮。”
他本就有佛子之稱,提到天竺特産的果子,自然讓人信服。三種美味,兩魚一果,都是衆人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物。可是梁子熙描繪的如此繪聲繪色,似乎真的曾嘗過這些美味佳肴。比起這些東西,剛剛吃的魚脍,立刻黯然失色。
見衆人皆有向往之色,梁峰才道:“世間珍馐,數不勝數。若是見之便要失色,豈不要終日色變?孫氏乃望族,長吏還需慎言。”
短短幾句話,高下立判!晉人多重風度,其中最上,便是“處變不驚”。就像嵇康,平生未曾見愠喜色。就像夏侯玄,倚柱閱卷,閃電破瓦而入,劈裂身後木柱,他仍舊面色如故,靜坐觀書。這才是真正的名士本色!
遇上驚雷還如此,何況隻是吃了口魚脍?難不成要涕淚橫流,才能表達心中歡喜?孫志所言,簡直俗到了極處!而用這種粗鄙言辭叱責梁豐,顯然是蓄意而為。不少高門士人都微微皺起眉頭,司馬騰更是覺得挂不住臉,對身邊親随道:“孫長吏飲酒過量,帶他下去醒酒。”
聽到司馬騰如此說,孫志面色一片煞白,看着倚在隐幾之上,依舊風輕雲淡的白衣郎君。他張了張口,卻什麼也吐不出,黯然退出了宴席。
沒了這個掃興的俗物,司馬騰笑道:“魚脍雖美,卻不如子熙所言奇珍。也罷,諸君隻管開懷暢飲,美酒若美食,亦能醉人!”
聽到這話,不少人大笑而贊,梁峰則重新拾起了筷子,夾了一塊炮豚放入嘴中。嗯,這烤乳豬味道倒是不錯,下次可以讓廚房做來試試。至于魚脍就算了,衛生隐患不說,根本沒有海魚好吃,下次試試弄個水煮魚吧。
一頓飯吃的别開生面,又是行酒,又是觀舞,一直鬧騰了一個時辰。酒足飯飽之後,又要消食玩樂,最适合的自然是戲射。
司馬騰命人擺開箭靶,衆人分成數組,進行朋射。也就是古代的團體對抗賽。司馬騰年輕氣盛,箭術也還不錯,很有些風度,隻是找了幾個下屬組隊。其他世家也各自找相熟之人,結伴向抗。這樣的遊戲,按說是人人都要參加的,不過像年幼的溫峤,多病的梁峰,還有那些年邁之人,未必能拉開弓,就已投壺代之。
幸虧之前突擊練習了一段時間投壺,在這種場合,梁峰也能淡然自若的拿起箭杆,揮袖而投。他的衣袖甚是寬大,揮出箭杆的時候更是大袖飄飄,如同仙鶴展翅,風姿絕倫。更重要的是準确率也相當不凡。不由讓人試想,若是此子康健,彎弓步射,該是何等風采。
正玩的起興,突然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不多時,便有仆從進前:“啟禀東赢公,北部都尉前來拜會。”
劉宣那老家夥也來晉水踏青了?司馬騰皺了皺眉:“請他進來。”
不多時,身着戎裝的白須老者便走進了營帳,對司馬騰拱手笑道:“聽聞東赢公也在此飲樂,老朽特來拜會。”
司馬騰随意還禮:“都尉倒是雅興,怎麼也來晉水踏青?”
這話可以理解成詢問劉宣為何離開北部所在的九原,專程到晉陽踏春;也可以理解成譏諷他一個匈奴人,何必行上巳祓禊之禮。
劉宣就像沒聽懂似得,微微一笑:“三月三,自當臨河暢遊。咦?這是在朋射取樂?我帳下也有幾個射術頗精的,不如招他們來為東赢公獻藝?”
朋射哪有獻藝之說?司馬騰的面色稍沉,然而對方已經開口相約,自己就不能臨陣退縮,便道:“射藝自當對壘。來人,設靶,換強弓。”
随即,他便低聲吩咐親随,讓手下大将聶玄趕快找些善射的兵将來。匈奴人向來精善騎射,若是在比賽時丢了面子,可就不好了。
劉宣也不在意,負手而立,餘光卻落在了不遠處那道白色身影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梁少:呵呵,生食淡水魚有風險你們造嗎古代确實就有淡水魚寄生蟲病的案例,據說有個還是華佗治好的,後來不死心還吃魚脍,吃挂了[拜拜]所以大家也不要亂吃魚生啦,安全衛生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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