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田道:“行了行了,别走了,再走你那褲裆裡的書都要掉下來。”毛八鬥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去摸褲裆裡的書。三人一臉嫌棄,尤其是李大田忙仔細看清了這本書是什麼樣,叫什麼名兒,才又道:“你可真埋汰,書都往褲裆裡塞。”毛八鬥理直氣壯說:“那種情況,我不塞褲裆塞哪兒?”薛庭儴輕咳一聲:“八鬥,你還是去把你鋪上的東西收拾收拾,這大概馬上就要讓熄燈了。”毛八鬥去收拾鋪,李大田則在旁邊損他:“你這櫃子裡可真是裝了不少好物,方才我看那周禮差點沒吐出來,你這衣裳攢多久了?上次休沐時就沒帶回去?”“我忘了。”“你等下離我遠些,我嫌棄你。”一番閑話後,四人再度躺下,薛庭儴不動聲色往牆邊靠,倒是李大田很倒黴,因為毛八鬥出于報複之心,恨不得擠到他鋪上去。李大田攆他,他就一副我胖我很占地方,但我也很無奈的模樣。一夜無話。次日去講堂,乙班中少了一個人,正是周禮。與往常不同,竟有不少學生與四人打招呼,十分和顔悅色。言語之中頗多安慰和欣賞,顯然是昨日薛庭儴的表現,讓許多人都很佩服。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不過四人卻有些如噎在喉,因為明擺着暗地裡有人在對付他們。而眼前這些看似和顔悅色的人,誰知道是人是鬼。“八鬥,昨天的事你也見着了,雖然讀書人都秉持着君子之禮,到底也十分現實的。咱們不能入甲,便低人一等,若有那入甲之人還想害我們,将是防不勝防,如今此此人還未找到,我們當得用心讀書,早日入甲,方能安枕無憂。”李大田有些唏噓道。“入甲就能安枕無憂?”“即使不能安枕無憂,也不會有這麼多宵小出面害你。人立足于世,凡事逃不過一個勢字,這學館雖小,但也是世間百态的反射,你入了甲,旁人就會忌憚,就會掂量。你的勢越來越大,大到旁人不敢招惹那一日,自然就能安枕無憂。”毛八鬥點點頭,旋即又好奇問道:“庭儴,你怎麼懂這麼多?”薛庭儴一愣。是啊,他為何會懂得這麼多,似乎做了那個夢以後,他的心性與為人處事就變了許多。隻是這種内心的複雜,自然不能告知外人,隻能灑然一笑,揶揄道:“書中自有千鐘粟,樹書中自有黃金屋。”“切,不願說就不願說,還拿這種話來蒙我。”幾人俱是對視一笑,少年的情誼就在這嬉笑之間更加深厚。林邈合上卷,出了講堂,臨行前吩咐于子友來齋舍找他。講堂中其他學生俱是面露羨慕之色,能讓館主單獨教導的,整個學館中沒有幾個人。即使是入了甲的學生中,也隻有于子友、胡連申和王奇三人。也另有學生被館主單獨叫去教導過,但次數都不如三人多。館主的學問是毋庸置疑的,從其考中秀才開始,至今年年都是廪生,受朝廷補貼。館中曾有學生不止一次私下讨論,以館主的學問考個舉人應該不在話下,可不知為何館主卻很多年沒有下場了。一般學識淵博之人都會收受弟子,館主卻至今沒有弟子,具體緣由學生們都不得而知。而像孟先生這種老人,即使知道也諱莫如深。但這并不妨礙大家去猜測,從館主言行來看,可能這弟子人選就出在于子友、胡連申和王奇三人之中。其中又以于子友和胡連申的機會最大,畢竟兩人已身負功名。且不提這些,林邈離開後,于子友在講堂裡坐了一會兒,便收拾書案出了去。一路來到齋舍,林邈已經在齋舍中喝茶等他。“今日與你出一題,你回去作答,明日交上來。”到了于子友這種地步,四書五經已經讀得滾瓜爛熟,所欠缺的不外乎八股文上的造詣。而八股文曆經近幾朝繁衍,在前朝時終于定下格律形式,并發展至巅峰。攏共就考這麼些東西,出題都是從四書五經中出,幾乎已經到了無題可考、無題可出的地步。因此,誕生了一種叫做截搭題的出題方式。強截句讀,破碎經義,以此來增加題目難度,其中又分長搭、短搭、無情搭、隔章搭等諸體。其實用白話點兒講,就是把四書五經中不同篇章的句子拼湊在一起出題,割裂經義,但又要讓你做文章,并言之有物。例如前朝有一任考官出了個十分偏的題目:‘君夫人陽貨欲’。隻從字面上看這題,簡直是污穢至極,竟說某王夫人想看什麼不可描述之物。殊不知君夫人出自《論語·季氏》:“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而陽貨欲則出自《論語》:“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意思是有個叫陽貨的人想要見孔子,但孔子不見他。這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句話也能扯到一起去,若是哪一科的考生碰見這種題,估計哭娘的心都會有。可現如今大昌朝的科舉考試,幾乎都是這種截搭題,也因此十分考驗考生的應變能力,和紮實的經義功底了。今日,林邈也給于子友出了個截搭題。接過館主遞來的紙張,于子友看到上面的題目,就是一愣。“小人行險以徼幸,聽德惟聰。”從字面上來講,‘小人行險以徼幸’出自《中庸》,全句乃是‘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大意就是說君子對上不怨恨天,對下不歸罪他人,所以君子安心的處在平易的地位上,等候天命的到來,小人卻是冒險去妄求非份的利益。而‘聽德惟聰’,則是出自《尚書·太甲中》,全句乃是視遠惟明,聽德惟聰。大意是能看到遠處,才是視覺銳利;能聽從好話,才是聽覺靈敏。鼓勵讀書人要注重自身修養,要勤奮學習,時刻躬身自反,檢讨自己言行,并做到胸襟寬廣,善于聽取好的意見,摒棄那些不好的東西。難道,先生是在意有所指?于子友不禁有些想多了,他下意識擡頭看了林邈一眼。林邈還是一貫的面容嚴肅,瞳子中是經曆世事的滄桑和波瀾不驚。“下去吧。”于子友恭敬一鞠後,便退下了。直到出了這間齋舍,他的臉色才難看起來。那日發生之事令學生們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而其中議論得最是沸沸揚揚,卻是那号舍中的人得罪了什麼人,才緻使那場事情的發生。當然也有人反駁,因為王奇乃是入了甲的學生,能入甲的學生自有其獨道一面,誰能神通廣大到命王奇親自出面栽贓陷害。再加上王奇果斷道歉,以失察失言之名反省了自身,更讓人覺得也許是巧合。殊不知衆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奇确實是被人唆使,而這個人就是于子友。于子友會選中他,也是看中了其在館中不抱團獨來獨往的性格,不容易招來忌諱。至于,于子友為何要對付毛八鬥等人,還是那日飯堂之禍。那賀明本就是于子友的人,平日裡沒少巴結他于子友,而于子友此人心胸狹隘,那日被薛庭儴如此譏諷,早已是含恨在心,又有賀明的挑唆,自然恨不得除之後快。其實毛八鬥不過是筏子,借此來對付薛庭儴。于子友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而事情似乎也以周禮離開學館為告終,萬萬沒想到館主竟會突然給他出了這麼道題。是在說他心形狹小,親近小人,所有才坑害同窗?于子友越想心越驚,竟是手捏着那張宣紙,神魂俱喪,駐足不前。直到身邊來了人,叫他:“于兄,于兄!”于子友看向來人,當即面色大變道:“你前來找我作甚,莫要引人注意。”王奇淡淡一笑:“為弟的不過是想來提醒提醒于兄,莫忘了剩下的銀子。”“不過是區區一些銀兩,還怕我賴了你不成?這次休沐後,我回家去拿,是時給你。你以後閑的沒事别背着人來找我,沒得惹人懷疑!”丢下這些,于子友便匆匆走了,而王奇站在原地看了他背影半晌,才轉頭離去。大抵是那日薛庭儴所言真的起了作用,此後的日子裡毛八鬥竟俨然一副勤學之态。時光就在幾人刻苦勤學中慢慢度過,期間薛庭儴休沐幾次回家,也曾提過教招兒識字的事情。可招兒最近太忙,幾乎很少在家,回來後也是一副精疲力盡的狀态,薛庭儴于心不忍,隻能按下不發。而在這期間,薛翠娥從開始處之泰然,到趙家人一直不上門越來越焦躁。不光是她,包括趙氏也是如此。幸好薛老爺子把持的住,一直壓着兩人,不然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與此同時,趙家那邊。“不是我說你,又何必較這個真。再說這事也不全是怪娥兒不檢點,不是金瑞把持不住,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都是當阿奶的人了,難道不知道這種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想抱孫子了?”趙大舅埋怨道。洪氏氣哼哼地翻了他一眼,扭身回了裡屋。她當然不光是嫌棄薛翠娥不檢點,還心存了教訓趙氏的心。當年她嫁給趙旺,趙氏這個當小姑的,可沒少給她臉色,背地裡說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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