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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頁(第1頁)

于是從第二天開始,韋楚誠便開着車,沿着地圖上那個圓形邊緣兜兜轉轉,指望着出現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奇迹。他把他的賓利開成了老爺車,緩慢地駛過一條條大街小巷。每開過一段路,他就趕緊停下來,查看軟件上自己和那個熟悉的ID之間有沒有縮小一點距離。他像是一個迷失在叢林中的旅人,憑借一份不可靠的地圖就此孤獨地尋找出路。地圖被畫上了越來越多的複雜标記,可是卻沒有進度條提示他還需要尋找多久。

他最終是在一個小巷子裡的包子鋪找到言江甯的。那天他像往常一樣開着車到處轉,一路上走走停停。可是開到場中路附近,他發現軟件上顯示的距離縮小到了1km,于是他趕緊在路邊把車停下——随便交警要貼多少條子——然後開始徒步尋找。當他走進那家包子鋪,站在江甯面前的時候,兩個人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多月沒見而已,韋楚誠幾乎認不出眼前的這個人。那是一張落拓到簡直可以去冒充乞丐的臉,堅硬的胡茬刺穿本該細嫩的皮膚,髒兮兮地圍在嘴唇和下巴四周。他們互相看着對方,沉默了足有十幾秒,然後江甯咧開了嘴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包子含在嘴裡和舌頭打架。韋楚誠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他那隻藏在餐桌下面纏着繃帶和石膏的左手,那隻手像是不好意思被人看到,往桌下的暗處躲了又躲。

韋楚誠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來,地方很狹窄,但他盡量讓身體不要碰到那張油膩膩的桌子。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更加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還試圖将面前這個失魂落魄的乞丐和曾經那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男孩子聯系起來。

“很吃驚吧?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又從碟子裡夾起一筷子涼拌海帶送進嘴裡。

“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

江甯毫無準備睜大眼睛,像是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場伏擊。他怔了幾秒,随即又低下頭恢複了咀嚼,“你怎麼知道。”

“Shirley來找過我了。”

“Shirley?”

“你未婚妻。”

韋楚誠看到他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眼睛垂得很低,像是在接受訓斥。這個停頓太久了,有太多要說的話堵在了喉嚨的出口,最後卻導緻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告訴她我在這裡吧?”

“你放心,我沒說。”韋楚誠看不到他的眼睛,隻能看着他别過去的側臉,“現在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甯笑着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他歎了一口很長的氣,然後轉過臉,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個開局不利的玩家經曆了幾輪團滅之後,終于無可奈何地放棄了一場注定會輸的遊戲。

在韋楚誠的不斷追問下,江甯終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半年多以前,他在一家小型私募基金公司做基金經理,經一個朋友介紹認識了一個姓孫的人。姓孫的說自己手上有一筆閑錢,想拿來做投資,但是因為對金融市場一竅不通,所以想要委托他代理進行投資操作。江甯一開始并不同意,但經不住朋友和那個姓孫的一再軟磨硬泡,加上對方許諾的報酬又非常豐厚,所以他就動了心思。可即便如此,江甯還是非常謹慎地要求簽署協議,他深知金融市場的風險難以預估,所以在協議中非常明确地規定了雙方的權責,甚至着重約定“虧損額度達到初始投入的10%時強制止損,且代理人不為此承擔責任”。剛開始一切運行的都很好,姓孫的嘗到甜頭後還追加了一筆投資,連江甯也覺得一切順風順水。可是好景不長,幾個月後他托管的一隻基金出現了斷崖式的虧損。姓孫的不幹了,他懷疑江甯夥同他人暗中操作股價,人為制造虧損從中套利,并且要求他全額賠償損失。江甯百口莫辯,而介紹他們認識的那個朋友也音信全無。那姓孫的跟□□好像有些瓜葛,一次次發來威脅,甚至有兩次找人在下班的路上堵截。

“你們不是簽了協議嗎?為什麼不報警?”

“你不懂。”江甯把一口煙深深吸進肺裡,火星瞬間變得耀眼,“金融從業人員私下幫人買賣證券本身就是違法的,怎麼報警?”

“所以你一聲不響地撇下Shirley——也就是你的未婚妻,就是因為這個?”

他看着韋楚誠的眼睛,“我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能連累人家。本來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我想就退出這個圈子然後和她結婚,也算給家裡一個交代。”他突然笑了,被香煙嗆得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我呢?”韋楚誠始終保持着一個姿勢,腰闆拔得挺直。他沒想到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那我呢——你到底算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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