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帝朝内室望了望,閣門虛掩,不以為意,笑道:“他還有自知之明。”卻不往裡走,徑自坐到皇後的位子上,望着鋪滿書案的帖文和筆墨,擡頭笑道,“皇後的字越發精緻了。”
柳敬言終于明白方才遺漏了何事,不由發了一身冷汗,卻沉靜溫言道:“暑熱難耐,而菡萏已開,妾請陛下移步去園中遊賞,驅驅暑氣。”
話剛說完,一陣涼風吹入閣内,陳帝凝神望了一眼皇後,依舊笑道:“朕也聞到了芙蓉之香,出去走走也好。”
柳敬言含笑,攙扶着皇帝離開。又一陣風起,吹得紙鎮下的筆帖哔哔作響。
胡德隆将拂塵插到腰後,趕緊去收拾,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首皇後新寫的詩,驚得他打了個寒顫——
“玉盤珍馐渾無味,停杯投箸心茫然。人間多少傷心事,隻在兜頭一刹間。”
建康繁華,莫過于淮水河畔煙柳之地,而夜間的淮水更是珠玉琵琶、琴瑟争鳴、莺歌燕舞、紙醉金迷。
石龍郡邸的華麗畫船暢遊于淮水之上,蕩開倒映着滿滿燈火的漣漪,緩緩穿行。此刻,石龍郡太守馮仆正與高天、顧野王、張舸、薛垚、陳三官諸人歡暢宴飲,對月吟詩。
顧野王作詩本是信手拈來,薛垚亦有文采,高天不時補充,幾巡下來,共摘得小詩十餘首,收獲頗豐。
顧野王手捧詩文,興緻盎然,仍不忘誇贊太守:“好一句‘扶搖十萬裡,白身化绛珠’,高公子就是绛珠啊!”
馮仆受寵若驚,指着高天新穿的绛色長衣道:“庶不服白,高公子入得士林,正合此色。”
顧野王不住點頭,道:“天兒穿上這身,透着好一股英氣!”
高天面色微紅,不知如何答謝。原來北方胡漢雜居,服色規矩比南朝少一些。高天做世子時,常以白色加身。而到了南方,白色為士卒百工和奴婢所用,士人不屑用之。自朝堂回郡邸後,薛垚便為高天換了新衣。
馮仆又問張舸道:“今日在江北大營,你可見過溧陽縣公錢銘?”
“我帶兵入江北大營後,錢将軍親自召見了我。”
“哦。”馮仆對這位外戚頗有興趣,繼續問,“你觀錢銘如何?”
張舸道:“此人善待下屬,親和溫厚,治軍嚴謹有條。”
馮仆摸着胡子道:“陛下果然會用人。”
話音剛落,隻聽船外飛來一句“老道來也”。
衆人聽聲望風,見一褐衣長袍的虬髯老者自岸上點水而來,一氣坐船,竟拈起太守桌上的羽觞一口飲盡,氣勢豪邁,而後哈哈笑道:“好酒,好酒!”
馮仆不以為忤,但左右侍酒美婢已露驚懼嫌惡之色。
老道士貪婪打量着妙齡女子,忽然龇牙咧嘴做個怪相,将二人逐入艙中。
馮仆沒好氣道:“這兩個女子可是本太守十兩金子招來的,隻這一晚上。你喝我的酒也就罷了,還要吓壞我的美人?”
“太守不缺美人。”老道士哈哈笑着,拎起案上酒壇,走入場中,環顧衆人。薛垚與他同在郡邸,自不必說,陳三官也算熟人,張舸隻有一面之緣,卻印象深刻,便朝他笑道:“将軍别來無恙。”
張舸忙起身行個天揖:“多謝桓道長救我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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