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霁景捏着袖子,手指掃過袖中的信封,目光緩緩移到窗外。九華山的天已經接連陰沉了一個多月,仿佛花淮秀走時連帶帶走了頭頂那片晴空。&ldo;師叔。&rdo;他輕輕地開口。如今宋柏林聽到他叫師叔心裡頭就一陣發憷,色厲内荏地回道:&ldo;做什麼?&rdo;&ldo;門中諸事大定,我想離開一個月。&rdo;樊霁景望着窗外天色道。宋柏林心中先是一喜,随即有些不确定地問道:&ldo;你要去哪裡?&rdo;&ldo;我想回花家見見老祖宗。&rdo;樊霁景道。宋柏林想了想,覺得他既然當上了九華派掌門,也算光耀門楣,回去炫耀一番也是人之常情。隻是樊霁景城府如此之深,當真會在九華派百廢待興之際,将事情交與旁人?亦或是另有目的?樊霁景回過頭,見他一臉猶疑,含笑道:&ldo;在我離開期間,我想請師叔暫代掌門之位。&rdo;若樊霁景還是舊日的樊霁景,那宋柏林聽到此消息自然欣喜若狂,但此事他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前面有個什麼樣的坑在等着他往下跳,自然不能按照樊霁景的意願走。&ldo;我年事已高,這種事還是年輕人做的好。&rdo;&ldo;既然如此,我隻好請大師兄暫代了。&rdo;樊霁景對他的拒絕不但絲毫不意外,反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宋柏林這才知道自己諸般小心反而陷入他的算計,不禁扼腕。一個弟子突然匆匆趕來,在門外叫道:&ldo;掌門,不好了,朱師兄走火入魔了。&rdo;宋柏林心頭一驚,忙問道:&ldo;在哪裡?&rdo;&ldo;正在房間。&rdo;宋柏林擡腳要走,轉頭卻見樊霁景面色自若地站在原地,全身頓時猶如被冷水澆過一般,對門外弟子道:&ldo;你先走,我與掌門一會兒便來。&rdo;等外門弟子腳步聲走遠,他才低聲道,&ldo;掌門似乎并不驚異?&rdo;樊霁景泰然道:&ldo;繡花紮手,練武入魔,本該預料到才是。&rdo;宋柏林沉聲道:&ldo;朱遼大與掌門青梅竹馬一同長大,難道掌門真的半點也不擔憂?&rdo;樊霁景道:&ldo;步樓廉與師叔也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不知道聞他死訊,師叔腦海中的第一念頭是驚還是喜?&rdo;&ldo;自然是驚!&rdo;&ldo;那便是不擔憂。&rdo;樊霁景歎息道,&ldo;師叔尚且做不到,又何必為難我?&rdo;宋柏林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ldo;到底師兄弟一場,我們便去瞧瞧吧。&rdo;樊霁景擡手,示意他先行。宋柏林拂袖而去。至朱遼大房中,卻見他面如金紙,躺在床上氣息時有時無。關醒剛幫他推功過穴,此時正在一旁打坐。上官叮咛抓着朱遼大的手,眼睛紅腫如核桃,抽噎得斷斷續續,幾乎要哭昏過去。其他弟子都整整齊齊地站了幾排,不知所措地看着,直到宋柏林和樊霁景進來,才松了口氣。宋柏林道:&ldo;如何?&rdo;站在關醒旁邊的施繼忠道:&ldo;二師兄走火入魔,真氣亂走,不能導正。大師兄隻能暫時封住二師兄的任督二脈,隻是日後……&rdo;他想到朱遼大走火入魔的真相,心中不免愧疚。若是當初他坦言相告,朱遼大也不會落到如斯田地。宋柏林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任督二脈不解開,朱遼大的武功就隻剩下最粗淺的手腳功夫。在九華山,這等于廢人。以朱遼大的野心和驕傲,隻怕難以承受。樊霁景歎氣道:&ldo;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能留得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rdo;宋柏林側頭看他,卻是一副難掩憂愁的傷懷之态,與來時簡直判若兩人,心裡頓時像吃了五百隻螞蟻一樣撓得難受。樊霁景走到上官叮咛旁邊,俯身安慰道:&ldo;師妹,二師兄以後便交給你了。&rdo;上官叮咛哽咽着點了點頭。樊霁景直起身,朝房中其他弟子揮了揮手。那些弟子知趣地退出房間。樊霁景問道:&ldo;請大夫了麼?&rdo;施繼忠道:&ldo;請了,不過大約要半柱香時間才能到。&rdo;樊霁景點了點頭,對關醒道:&ldo;我要下山一個月,和宋師叔商量之後,決定由你暫代掌門之位。&rdo;關醒眼中露出一絲錯愕。樊霁景讓他暫代掌門他不意外,隻是宋柏林竟然也會這麼想,那就讓人玩味了。宋柏林臉上頓時有些不自在,&ldo;哼,難道還要我一把年紀來操心門中瑣事不成?&rdo;關醒站起身,抱拳道:&ldo;謹遵掌門令谕。&rdo;&ldo;我明天動身,二師兄之事就勞煩你費心了。&rdo;樊霁景說的時候,臉上滿是心痛和惋惜之色。看多了他的表演,宋柏林隻有鄙視和心驚。樊霁景言罷,便一直坐在房中等大夫到來。直到大夫檢視過朱遼大的脈象,确定他身體無大礙,隻是一身不能再動武之後,才起身告辭。夜間清冷。風如冷水般穿梭在院裡院外。樊霁景行李收拾到一半,就聽到門外有動靜,出門卻見關醒拎着一壺酒兩個杯子,坐在院落的石桌邊。&ldo;我來踐行。&rdo;關醒将杯子放在石桌兩頭,斟滿酒。樊霁景在對面坐下,舉起酒杯,與他的輕輕一碰,&ldo;多謝。&rdo;關醒一口将酒飲盡,&ldo;九華派正值百廢待興,你真放心離開?&rdo;&ldo;你明天可以來送我,看我是不是真心離開。&rdo;樊霁景道。關醒輕放酒杯,&ldo;為情?&rdo;樊霁景目光微閃,&ldo;大師兄何出此言?&rdo;關醒輕笑,轉話題道:&ldo;你如何說服宋師叔的?&rdo;&ldo;我并沒有說服。&rdo;他的确沒有,是宋柏林自己乖乖往下跳的。關醒擡頭看他,須臾方道:&ldo;你總有辦法的。&rdo;樊霁景道:&ldo;我不在山上,諸事還請師兄多多費心。&rdo;他提壺斟酒,先幹為敬。關醒跟着飲了一杯,&ldo;你不擔心宋師叔?&rdo;&ldo;不擔心。&rdo;樊霁景緩緩道,&ldo;江湖本是弱肉強食的江湖。&rdo;對他來說,宋柏林也好,朱遼大也好,都不會強大到對他産生威脅的地步。既是如此,他們趁機在九華派掀起驚天駭浪又如何?等他回來,照樣可以輕松收複失地。何況,宋柏林并不是毫無頭腦之人,絕不會如此不計後果陷自己于死地。關醒沉默。&ldo;若有事,自會有人相助。&rdo;樊霁景道。關醒沒有問是誰,他也沒有繼續說。涼風擦肩,水酒正酣。真情未明(一)回家頭一天是新鮮的,第二天是感慨,但第三第四第五天就……紀無敵無聊地坐在池塘前,手裡抓着一大把草,一根一根地丢進池塘裡。袁傲策和鐘宇比完武,心情舒爽地走過來,摸了摸他的腦袋道:&ldo;在做什麼?&rdo;&ldo;喂魚。&rdo;紀無敵說得很認真。袁傲策看看他手裡的草,又看看平靜得連半天魚都看不到的池塘,淡淡地問:&ldo;吃死幾條了?&rdo;&ldo;一條都沒有。&rdo;紀無敵郁悶地将手裡所有的草都丢進池塘。袁傲策道:&ldo;嗯,這樣才能在輝煌門生存下去。&rdo;紀無敵雙手托腮,&ldo;你說刺客門怎麼刺了半天都刺不出個規模呢?&rdo;&ldo;任何一個新興門派想要成大器,必須要天時地利人和。血屠堂雖然冰消瓦解,但是刺客門想要取而代之,尚需時日。&rdo;袁傲策挑了塊他身邊大石頭坐下。紀無敵搖頭道:&ldo;其實我很擔心,他們等不到那一天了。&rdo;袁傲策挑眉。&ldo;無論他們是搶在樊霁景之前把花淮秀幹掉,還是沒搶到,結局都是□掉。&rdo;紀無敵失望地垂眸道,&ldo;唉,魔教從良了,血屠堂赴死了,剩下一個刺客門,還沒成氣候就要夭折……你說江湖要掀點波瀾怎麼這麼難呢?&rdo;&ldo;從良?&rdo;袁傲策隻認準這麼一個詞。紀無敵突發奇想道:&ldo;阿策,你說要是我讓輝煌門打出一統江湖的旗号,江湖得有多大反應?&rdo;&ldo;你先熬過左斯文的反應再說。&rdo;袁傲策對他規劃的前景一點都不擔心。紀無敵洩氣道:&ldo;唉。早知道我就不寫信給樊霁景了,起碼要讓刺客門再壯大一點才行啊。&rdo;袁傲策斜眼,&ldo;你舍得?&rdo;紀無敵眨巴着眼睛,一臉茫然。袁傲策眯起眼睛,&ldo;當初聽到花淮秀被追殺,第一跳出來說要滅掉刺客門的是誰?&rdo;&ldo;啊,是誰呢?&rdo;紀無敵很煩惱地回想着。袁傲策冷眼瞪着他。紀無敵突然解起腰帶,&ldo;這種時候,阿策該去床上好好拷問我了。&rdo;袁傲策:&ldo;……&rdo;亭子裡。尚鵲與左斯文并立一處,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池塘邊的兩個人。尚鵲道:&ldo;不知花三公子如今是否安然無恙?&rdo;左斯文道:&ldo;算不太安然的無恙。&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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