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草的最佳方法就是除根,殺掉瑾襄,将軍也會不攻自破。就此而論,最負盛名的老将已被赫蓮排斥在戰場之外,這是一場年輕人的較量。赫蓮啊,他竟如此惡毒地期待着,他想看一株遒勁如龍般的老藤在斷根後是慢慢枯萎,還是轟然倒地而亡?而瑾襄則咬緊牙關苦苦堅持,不讓紅蓮戰纛揚起的飓風把自己吹得沒了根基,成為颠倒飄搖的敗絮。
在最開始,瑾襄還能在兩次大戰間的空閑時和文書下一盤棋,不過百戰百勝,瑾襄确實也覺得無聊了。接着戰事越來越吃緊,赫蓮的進攻日益頻繁,瑾襄非但沒時間下棋,有時連吃飯都來不及。他常接連數天守在城頭,夜不脫甲,困了就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打個盹兒。雖然很辛苦,瑾襄心頭也暗自慶幸,不曾失守,不曾求援。
也不能向京城尋什麼援救了。瑾襄知道,那些野草和泥土般的尋常百姓從來被權貴們踩在腳底,他們才不會在意是誰在征兵征糧征錢,他們隻在意誰從他們手裡奪去得較少、誰能留給他們的更多掙紮喘息的活命空間。
戰争才打了兩個多月,沒有什麼最艱苦的說法,越往後,隻會越來越艱苦。瑾襄連續守在城頭的日子,也由數天向十數天延長。在最近一次擊退敵兵後,也不知有多久沒合眼了,瑾襄松了一口氣,他想赫蓮暫時不會再來打擾,于是躺在地上,向後一仰,似乎靠在了什麼東西上,轉瞬間就墜入了黑甜鄉。他最後的念頭是睡醒再說,哪怕赫蓮就站在面前也不理了……
瑾襄醒來時,睜眼便見高潔天穹,東邊是淡紫紅色的,優柔地鋪着幾縷金色霞光,西邊是淺青藍色的,幾點銀色晨星仿佛是随意撒上去的裝飾,一個人正微微彎腰俯視自己,逆光中不大看得清那人的臉,隻瞧見朦胧的金色輪廓。瑾襄也并不想去看那人究竟是誰,隻覺得那人身後的天空清朗舒爽,無憂無慮,無垢無染,他隻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他一眼便認出俯身凝視自己的人是文書,于是笑了一笑,說:“好久沒見你,都快把你忘了。”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混沌嘶啞,于是低頭吭吭地咳着,一面慢慢地擡起身,覺得腰酸背痛,四肢麻木,血肉骨骼都不大情願地、一寸一分地從酣甜的美夢中醒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件文書的長衫。
瑾襄站起身來,把長衫遞還給文書,同時覺得後頸很癢,于是伸手去撓。他轉頭看自己一晚上倚靠的那個不冷不熱、不軟不硬的究竟是什麼,發現那是一個受了傷的士兵,胡子拉碴,環抱着刀,不知是昏還是睡。這時候瑾襄覺得指尖在脖子上觸到了又小又軟的東西,還有點黏黏的。他細看手指,原來是碾死了兩隻亂爬的肥圓虱子。
“喲,你的衣服,怕是要被我弄髒了。”瑾襄笑着把指尖上的那點污穢給文書看,想象着這個白白的、文質彬彬的人渾身亂扭着撓癢癢的怪樣子。
文書淡淡地笑了笑,接過衣服,無所謂地穿上了。“不怕死就過來罷……”他摸着脖子喃喃地說。
“你瘦了很多。”瑾襄瞅着文書說,“不會是被這陣仗吓得吃不下睡不着罷?”他說着環顧四周,有傷無傷的士兵橫七豎八睡了一地。瑾襄從其中一人的身下拉出自己的褡裢,從裡面掏出兩張面餅,其中一張丢給文書,另外一張,自己一面啃,一面慢慢走到城牆邊向北眺望。
面餅幹陳,又冷又硬,瑾襄吃得仔細,文書卻是狼吞虎咽,三兩下就把面餅塞下了喉嚨,那吃相簡直窮兇極惡,說成野狗都不過分,哪裡還像個讀書人?瑾襄簡直看呆了。文書被噎得喘不上氣,然後又打起嗝來。見瑾襄不可思議地盯着自己,文書彎了彎腰,然後嗤地一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瑾襄也笑起來了。
“卑職……卑職腹中饑餒……失态了,大人見笑。”文書擦了擦嘴,把手中面餅的細渣也仔仔細細地吸來吃掉了。
“有那麼餓麼?”瑾襄還嘲笑了一句,然後忽然想起來,半個月前頒布的軍令,隻有陣前拼殺的軍士一日可三餐,像文書這樣的人,按規定,一天隻能領一張面餅。難怪他比起先前瘦了,臉色也不大對頭,還不曉得忍耐了多久。想明白了這一層,瑾襄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幹咳幾聲,清了清嗓子,忽然指着北方,笑道:“我想那邊糧草充足,赫蓮營中的人,一定都吃得飽。你若想到那邊去,開口便是。”
文書怔了怔,旋即笑道:“我到那邊去做什麼?難不成赫蓮還缺文書?”
“你到那邊去,既能省我一張餅,還能多費赫蓮一份糧。”瑾襄猶自嘲笑說,“你是讀書人,想必也見過書上寫的,仗打到最後,是要吃人的。一時雖不至如此,若是拖得久了,時局艱難了,你這一不拿刀二不拿槍的,又這麼白白淨淨,細皮嫩肉,到時候可不隻有拿來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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