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看她一眼,目光冷淡,沒說話,不動聲色把手抽回來。然後轉身,随手摘下軍帽扔一邊兒,冷着臉,大步走出辦公室。軍靴落地的聲音遠去,消失。陳梳心裡着急,咬嘴唇,往陳正發走近幾步,不死心道:&ldo;爸,這件事錯也不全在秦峥,您為什麼這麼為難他!&rdo;陳政委喝了口茶,然後重重扣上茶杯蓋兒,冷哼,&ldo;老虎團這幫刺兒頭,一個兩個,臭德行都一模一樣,再不治治得狂上天。欠收拾!&rdo;&ldo;……&rdo;陳梳眉頭深鎖,兩隻手無意識地攪在一起。看窗外,大雨瓢潑。雨下了整整一天,世界是灰色,整個雲城顯得沉悶而壓抑,仿佛眨眼之間從初夏跨入了深秋。下班高峰,地鐵上擠得像鍋煮沸了的餃子,雨傘上的水滴了一地。餘兮兮坐在靠裡側的位置,離她最近的是個帶孩子的年輕母親,一手拿傘,一手牽孩子,傘面上的雨全落在餘兮兮腿上。她皺眉,剛想發作,一擡眼卻瞧見那年輕女人憔悴白淨的臉。孩子小臉兒髒兮兮的,在哭,那女人卻像沒聽見,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麼,看上去孤單又可憐。餘兮兮按捺下來,轉頭,不着痕迹把腿挪開。三站過後,她起身往門口擠,順手拉了那女人一下,&ldo;我下車了,你帶你小孩兒坐吧。&rdo;女人怔住,眼底又驚又喜,忙道謝:&ldo;謝謝你啊姑娘,小超,快謝謝阿姨……&rdo;後頭的話聽不清了,地鐵門在背後關上。餘兮兮目送地鐵遠去,站片刻,轉身離開。回到宿舍樓下已是晚上九點,樓道的聲控燈修好了,走一步,亮一路。她才從超市回來,大包小包拎了兩袋子,經過二樓時,瞪了眼那扇緊閉房門,刻意放緩步子,輕手輕腳往樓上走。剛摸出鑰匙開門,一陣腳步聲響起。餘兮兮擡眸,無意識地往下看;一個穿棕綠色軍裝的身影進入視線,細瘦,高挑,長發盤在軍帽底下,五官靓麗,眉眼清冷。餘兮兮腦子裡蹦出個名字‐‐陳梳。她怎麼在這兒?餘兮兮眯了眯眼,收起鑰匙,不動聲色地盯着二樓樓道。隻見陳梳擡手敲門,&ldo;砰砰&rdo;,像一把劍收斂起了棱角,嗓音輕而柔:&ldo;峥哥,我是陳梳,你今天淋了那麼久的雨,我給你買了些感冒藥和熱粥。……峥哥?你聽到了麼?聽到了就開下門。&rdo;&ldo;……&rdo;峥哥?餘兮兮吸了吸兩頰腮肉,皺緊眉,眼色警惕不善‐‐這什麼惡心又雞毛的稱呼?叫這麼親,這倆人很熟?陰雨天,人的心情似乎也受影響,抑郁難解。餘兮兮在三樓站着,眼風兒斜斜掃那高挑身影,女人的敏銳使然,短短幾秒,她已将女軍官外表上的優缺點了然于心‐‐個子高,目測接近175,身段纖瘦,細腰長腿,胸前不算豐腴,英氣是英氣,卻少了幾分嬌柔味;白皮膚,五官耐看,這模樣自然也是美的,但眉眼間帶着淡淡疏離,清冷,寡淡,顯得不易接近。餘兮兮打量着陳梳,須臾,腦子裡猛蹿出個念頭:這不是秦峥喜歡的類型。正思緒亂飛,樓道裡又響起陳梳的聲音,這次像比之前更焦心:&ldo;峥哥?你聽見我說話了麼?&rdo;接着是敲門聲,&ldo;砰砰&rdo;,&ldo;你在家吧?在的話就應一聲兒,粥快涼了……&rdo;&ldo;你找秦峥?他不在。&rdo;一個聲音應道。音色嬌亮,悅耳輕靈。陳梳下意識擡眼。三樓樓道的燈壞了,二樓的光傾瀉一道溜上去,昏沉黯淡中,依稀有個人影,左右手拎環保袋,面容模糊,看不清臉。陳梳隻覺那聲音耳熟,微蹙眉,聲音冷下幾分:&ldo;不在?你看見他出去了?&rdo;那人随口嗯了聲,語氣平淡,&ldo;對啊。我回來的路上碰見他了,剛出大門兒呢。&rdo;聞言,陳梳抿了抿唇,沉聲自言自語:&ldo;這人真是的,淋了那麼久雨也不知道好好歇着……&rdo;緊接着又問:&ldo;這麼晚了,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兒?&rdo;&ldo;不知道。&rdo;&ldo;可他一直沒接電話。&rdo;&ldo;哦。估計忘帶手機了吧。&rdo;&ldo;你是他鄰居,知不知道他晚上一般什麼時候回家?&rdo;那人說:&ldo;我昨天剛搬來,不清楚。&rdo;陳梳眼中浮起一絲極淡的失望,點了下頭。又聽那嗓音安靜道:&ldo;你給他帶了東西呢?要不給我,等他回來,我再幫你轉交。&rdo;陳梳愣了下,一摸飯盒,米粥已幾近涼透。她思索片刻,把另一個裝感冒藥的袋子遞出去,說:&ldo;那請你把這袋藥給秦峥。他在大雨底下淋了一天,估計……&rdo;話音倏忽而止。那嬌亮嗓音的主人已從樓梯上下來了,高跟鞋,雪紡裙。樓燈暖黃,寸寸光線照亮她的臉,實在是年輕,白軟嬌豔,眉眼靈動。是一種張揚又極富生命力的美。片刻間,陳梳眸光閃了閃,皺眉,明顯驚訝:&ldo;餘兮兮?你怎麼會在這兒?&rdo;餘兮兮一笑,嗓音平穩:&ldo;不是說了麼,我昨天剛搬來。&rdo;食指往上一豎,指指,&ldo;就在三樓。&rdo;陳梳想起了什麼,皺眉:&ldo;秦少校的房子?&rdo;&ldo;對。&rdo;&ldo;你們……&rdo;餘兮兮先她一步開口,&ldo;對了,你剛才說,秦峥淋了一整天的雨。&rdo;頓幾秒鐘,接着問:&ldo;他為什麼會淋雨?&rdo;樓道窄小,兩個本就不熟的女人說着同一個男人,氣氛微妙。陳梳皺了下眉,沒答話。她不說,餘兮兮也沒再追問,隻淡聲道:&ldo;好了。現在時間不早了,又在下雨,陳小姐回去歇着吧。&rdo;邊說邊把那袋兒感冒藥拿過來,擡擡手,&ldo;放心。東西我會記得給秦峥,也會跟他說你來過的事兒。&rdo;這番話,帶點兒餘兮兮自己都沒發覺的女主人姿态。陳梳聽得不舒服,側頭,視線看向那扇從始至終緊閉的房門,心裡發堵,忍不住又問了一次:&ldo;秦峥真不在?&rdo;餘兮兮鬼扯起來臉都不紅一下:&ldo;對啊,真不在。&rdo;擡下巴,&ldo;我騙你幹什麼。&rdo;陳梳靜了靜,目光轉回餘兮兮,冷冷冰冰,透出一絲不甘。良久,點了點頭,&ldo;好。那我先走,給秦少校送藥的事就麻煩你了。&rdo;&ldo;不客氣。&rdo;餘兮兮笑着說了三個字,舉起右手随意一揮,目送那抹高挑倩影離開。腳步聲漸遠,消失。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下去,藥袋子拎高,斜眼一睨,頓覺胸口有些憋悶‐‐那次在贍養基地,那女軍官明顯帶敵意的眼神,還有今天這出冒雨送粥……好麼,一切都對上了号。陳梳喜歡他。知道他住哪兒,熟門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來;稱呼親密,一口一個&ldo;哥&rdo;,可見不是簡單的同事關系。以上兩點加一塊兒,又得出個結論:那女軍官的&ldo;喜歡&rdo;,恐怕還不僅僅是停留在&ldo;單相思&rdo;這層面。&ldo;……&rdo;琢磨着,餘兮兮咬了咬唇瓣兒,五指收攏,各色感冒藥的包裝盒&ldo;咔擦&rdo;變形。不是說喜歡她麼?喜歡她還背着她招蜂引蝶?騷男人。餘兮兮站原地,無名火起,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可盲音空洞,無人接聽。她手指無意識顫了顫,想起陳梳說他淋了整天雨的事,心口一緊‐‐今天雨勢這樣大,莫非真病了?餘兮兮眉頭往裡蹙攏,轉身,擡手,用力敲門。夜寂靜,樓道裡空空蕩蕩,愈顯得敲門聲刺耳突兀,轟轟邦邦。突的,一聲咒罵隔着門闆傳出,似磨破弦的大提琴,極低極啞,陰沉暴怒:&ldo;誰他媽在催命!&rdo;話音剛落,男士拖鞋趿拉地闆的聲音便緊随響起,一路從卧室逼近門前。&ldo;……&rdo;餘兮兮受驚吓,雙腿下意識往後挪。電光火石間,門闆被粗暴拉開了,與背後牆壁重重相撞,巨響震天‐‐&ldo;砰&rdo;!老舊宿舍樓的天花闆不堪重負,灰塵抖落,浮散在陰冷空氣中。她呼吸一緊,眼皮子掀起。秦峥站門口,那樣子,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狼,渾身殺氣。薄唇幹燥緊抿,黑眸裡充斥血絲,兇殘,暴戾,像随時準備一口咬死入侵領地的獵物。而此時,門外那隻小獵物正仰着脖子看他,大眼圓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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