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無光,天地黯然,飛箭比驟雨更密集地落下,擊打在盾牌上,發出重金相交的争鳴,銳利,急驟,恍若魔鬼跳着舞。躲在盾牌下的士兵們哀吟出聲,卻無人得聞,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人人隻求生存。箭刺進空隙,士兵中箭倒下,血花四濺,旁邊的人立刻調整位置,補充空域,箭雨聲蓋過了一切。時間變地比雪更空白,箭矢一陣接一陣,遮蔽了天日,士兵們咬着牙,撐着手中的鐵盾,時不時換手交替,比身體酸痛更難熬的,是身邊的同伴倒下時噴射出的鮮血,連擦拭和哀痛都來不及,等待下一輪攻擊,慢慢在死亡陰影下煎熬着。直到此刻,衆軍将才明白剛才林瑞恩剛才命令修固馬棚的用意,保住了馬,他們才有拼死一搏的基礎,馬棚上插滿了箭,密密麻麻,沒有一塊完好,幾乎到了見縫無法插針的地步。“将軍,我們還要被困多久?督城會派兵來嗎?”度過又一輪的箭矢,蹲在前排的士兵把同伴的屍體推到空餘處,忍不住開口問,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着。知道下一輪襲擊即刻就來,林瑞恩回身正欲呵斥,轉首之際,發現士兵們都用一種明亮的眼神真摯地望着他,有的士兵手上腿部中了箭,手指緊捂,痛苦之中卻帶着求生的殷殷期盼,傷口處不斷地滲着血。“會來,督城的援軍會在天黑後來……”冰冷的聲音堅定地說着,林瑞恩擺手讓士兵做好防護工作。鐵盾下,幾個士兵露出微笑,宛如在黑夜中看到唯一的光明。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林瑞恩現出痛苦之色。在這樣心理與肉體的雙重折磨下,士兵的意志已經繃緊到了最高點……督城根本沒有救兵會來這個消息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督城的守兵數量隻有兩萬餘,軍師不會冒險派兵前來,如今的現狀就是他們所能面對的一切。等,隻有等,弩軍傾巢而出,銳不可擋,隻有等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時,才是他們突圍的好時機,而這之前,必須讓士兵在弩軍攻擊之下保全而不被擊潰。撐着盾的手臂已經微微發酸,林瑞恩忽略着這份異感,靜聽着前方傳來的任何動靜,手心處沁出汗絲,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狀況。這一戰,必是他人生中最險惡的一仗。耳邊忽聽到一聲聲的低泣,不用回頭也猜到是少年郎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險情,宣洩着對死亡的恐懼。心抽搐着,他一手握上刀柄,咬緊牙,神态比冰更冷竣。等待……***夜幕低垂,萬物寂籁,弩軍的火把燃起,林瑞恩俯視山野,把宛如巨蟒盤旋緊圍的星火納入眼中,長達近三個多時辰的攻擊,弩軍也進入暫歇狀态。時機終于到了。八千子弟兵在黑暗中悄悄行動,将馬從馬棚中牽出,整理着随身的兵器,更有甚者,随處拔一些箭,放入箭囊,此刻對他們來說,箭矢算是最充沛的軍備了。一切動作有條不紊,即使深處黑暗,也沒有絲毫的慌亂。林瑞恩默然地看着衆人的行動,在着漆黑不見無指的夜色中,他看到每個人的神情,看着他們中午時分還有些稚氣的臉龐,此刻已經滿布滄桑,經曆過生死,讓他們變成了真正的軍人,暗色中流淌着一股肅殺之氣,蔓延在山坡之上。“将軍。”副将跑至林瑞恩身邊,遞上一張強弓,一支勁弩,從腰間摸出火折子,“娑——”地一聲,黑暗中多出一道微弱的火光,點燃了勁弩的前端。借着這道光彩,林瑞恩清晰地看到坡前站着的八千子弟兵,他們已經疲憊了,可是現在依然精神昂揚,地上還有弟兄們的屍體,有的血迹未幹,空氣中甚至可以聞到淡淡血腥味。沒有人低頭看,正如同他們已經跨越了一個生死關一般,低頭就是軟弱,不被允許生活在這片夜幕下。寒意森重,風如冰刃。每個人都定神望着他們的将領,目光如炬,炯炯有神。這種眼神分明是惡狼的陰狠……這樣想着,林瑞恩嘴角淡揚,帶起一個自信的笑容,在這個笑容的鼓勵下,士兵們感到空前的振奮,從之前林瑞恩料敵于先的種種布置,已讓他們敬若神明,此刻更發現,原來這個冷如冰山的将軍笑起來也是這般漂亮。“督城還有你們的年邁的老父,慈藹的老母,有你們心心挂念的妻兒……想見他們嗎?”緩緩開口,林瑞恩拉開弓,弦成滿月,看着每個士兵的眼神變地更亮,更犀利,“那就給我活下去……活着回督城。”飒冷的寒風中,如漆的蒼穹間多出一道亮光,劃破半山的沉寂,猶似天空隕落的一顆燦爛流星。落于馬棚上,早已堆好了易燃的稻草,頃刻間,紅光四起,遍染半天。所有人都知道沒有路可以退了,八千人排列成隊,形成尖刀狀,前排之人手中持着鐵盾,舉齊于馬上人同高,後頭跟着步兵,緊緊排列成一隊,陌刀在手,黑夜中也透着森涼的殺意。整個隊伍非常緊湊,加快着速度向山下進發。要趁敵人不備,像一把尖刀刺進他們的心腹,斬斷這星火連線的包圍,他們才有一線生機向南逃跑。等弩軍發現情況不對時,林瑞恩的軍伍已經沖到了他們的面前,弩軍燃着火把,目标明顯,而八千軍将卻似黑暗中的野狼,無蹤無迹,随時撲上來咬一口,以暗打明,出其不意。呻吟聲響蕩在山野間。這是一場以少打多的撲殺,不計手段,不計生死,前排的士兵騎着馬飛快沖入還沒有準備好的弩軍隊伍中,見人就砍,頸部,腦袋,肌肉骨頭的斷裂,哀如野獸的慘叫嘶喊,刹時傳遍了山野,聽者無不戰栗。這是複仇,必須用血才能解決的紛争,避無可避,每個人都拼盡全力去撕殺,黑暗中沒有軍旗,隻有敵我。八千軍伍飛快地前進着,林瑞恩騎在最前首,手起刀落,陌刀的光澤一閃而過,帶起的就是一片血,噴灑在地,一個人撲上來,被他一刀砍在脖頸,腦袋已經骨碌地滾下來,屍體依然是沖上來的姿勢,敵軍就踩着同伴的屍體上前,于是他又一刀而去,胳膊飛出,慘叫不絕于耳,一路前進,都是踏血踩屍而行。殺氣蔓延開,混沌地攪合在修羅戰場,血液飛濺,染紅了衣服,更染紅了眼,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無意識地揮動着能殺人的武器,将敵人擊殺。那一聲聲慘痛的呻吟和嘶吼,都是一種聽覺的刺激,激發起士兵内在的暴戾。殺變得普通,變得必須,變得貪婪……如果敵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須死,誰也不能在這塊地方停下,一停,就要永遠停留在這塊土地了……他是屠夫,這是地獄……斬殺着身邊人,林瑞恩心中燃起火,鼓蕩着他前進,血濺到臉上,已經沒有當初溫暖的濕感,麻木的知覺變的殘忍了。身後人漸漸變少,同伴們一個個被這無情的地獄吞噬了,屍骨無存,被其他的士兵當成了踩伐的工具。屍橫遍野……一邊厮殺,一邊密切觀察着戰局的情況,林瑞恩知道自己快要輸了,即使這次的戰略幾近完美,盡管他使盡手段,盡管所有士兵盡了全力,也将無法改變戰局的結果,實力的懸殊實在過大了……望前看,星火相連處已經很短了,再沖過半個山谷,就能從山道逃跑,直奔督城,僅僅隻有這些距離,此刻看來已成鴻溝,無法跨越,道路的盡頭,似乎就是英雄的末路。“啊——”林瑞恩蓦地發出一聲悲嘯,陌刀一揮,連肩帶手,砍去擋在馬前的敵人,血噴在他的铠甲上,他的戰騎跨過了死者的屍體。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不想輸的,明知戰場無永勝,大笑着前進,一路殺戮。跟随他的人越來越少,弩軍卻像源源不斷而來的潮水湧來……好,好,好,今日就讓他殺個痛快,一死方休。就在這星火混亂之際,他突然間看到天火降臨,從附近幾個山頭滾落而下,照耀了半邊的天色。不僅是林瑞恩,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景象。而弩軍的騷動更大,大火燃燒着從天而降,所落的地點都針對了弩軍中部一個營帳,所有看清楚情況的弩兵張口結舌地露出驚訝的表情,更多的是慌張,叫喊着往那個地方奔跑而去。“将軍——”副将發出一聲驚天的叫喊,“是援軍,是援軍……”被這聲尖叫怔了一下,腰間如針刺般傳來痛楚,林瑞恩轉頭一看,一個弩兵獰笑着看他,那眼神似嘲似諷,他陌刀一轉,利落地劃過弩兵的脖子,那一瞬太快,那弩兵甚至來不及作出驚訝的表情就握着帶血的刀倒下了。腰間火辣辣地發着燙,林瑞恩笑着張望前方,各色光華映在他的瞳中,匆匆一掃全場,他已看出,援軍并不多,那天火一般的奇襲隻能起到惑敵作用,至于為何弩兵如此緊張那天火所落之處,他不及細想,目前因天火引起的混亂隻能維持昙花一現,而他們卻多出了生機,隻有借着這個良機,才有沖出重圍的希望。“殺——沖出去。”聽到這聲号令,沒有絲毫遲疑,士兵們快速聚集,夾緊馬腹,一躍向前。由于剛才突然出現的天火而稍有淩亂的弩軍給了林瑞恩一個絕佳的機會。陌刀紮進擋道弩兵的胸口,血如花盛開之時,他以開道之姿,奮勇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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