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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頁(第1頁)

“夫人,主人請你過去一叙,請夫人不要為難小人了。”花匠低頭,又是一副謙恭卑微的小人模樣。目前的形勢不容她拒絕。相府門口人生嘈雜,高聲喊叫未必有用,如果馬車上之人真是她所猜的他,難免要平地生波,徒惹是非。如此權衡之下,歸晚撫撫鬓邊散發,重新轉而向馬車走去。離馬車僅兩步之遙,動靜全無,歸晚心下猶豫,回頭一看,花匠竟也不在了,小巷中,隻留下她和馬車一輛。巷中不斷有風拂過,正逢五月,眼光明媚,空中萦繞着淡淡花香,偏是這雅緻的寂靜中帶着一絲不可預測的變數,她思索再三,上前半步,伸手欲去掀簾。手離簾隻有一寸之距,黑簾忽動,波皺而開,從内被人撩起,歸晚微訝地看向車内。豁然明亮的車内,鄭锍一身輕衣便服,墨色繡紋的儒士袍,玉冠束發,手執紙扇,一派文人雅士的打扮,嘴角略揚弧度,幽如深潭的瞳眸中若帶笑,先是凝望了歸晚片刻,才薄唇輕啟:“怎麼?夫人不認識朕了?”六十二、揚之水(二)應證了之前的猜想,在眼光碰觸的一刹那,心中依然微有些訝異,轉念一想,此處是相府範圍,非是皇宮内院,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無所顧及,歸晚漾起恬淡的笑容,屈身行禮:“參見皇上——”“不必多禮。”車中人搶先一步,手中紙扇遞出,架住歸晚半屈未彎的身子。扇骨搭上手腕,一縷縷的清涼,歸晚縮回手,雅笑如菊,輕擡螓首,眸光斜睇着鄭锍,撞上他隐晦莫測的深瞳,忙巧妙地移開視線。“朕對夫人思之如潮,夫人卻對我避之大吉,真是讓朕魂與神傷啊!”鄭锍慵懶地依着車壁,紙扇輕展,有兩下沒一下地扇着,平日對着大臣們的儒雅溫和全然不見,不羁之态盡現。暗惱他半真半假,遊戲人間的态度,偏又對他陰晴不定的脾氣懼之三分,歸晚輕淡以對:“皇上說笑了。”“說笑?”鄭锍掀起薄唇,笑道,“這天下間,朕的君無戲言最值錢了,夫人居然不信?”“不敢。”笑靥不改,歸晚站在馬車前三步之遙,任由鄭锍二月春風剪刀般的柔中帶利,她始終以笑待之,不軟不硬,不偏不倚。“是不敢?還是不想?”視線在她身上兜轉,留神她的每一個神态,靜靜瞧着光影在她身上流連,還有那在風中飒然輕靈的神采,一一納入眼中,再三回味,手腕半轉,扇指一處,示意她坐下:“站着豈不疲累?來,陪朕說會話。”看鄭锍扇點向車轅與馬車連接之處,堪堪可容一人,如果坐上去,就與皇上并肩了:“謝皇上,君臣之禮不可廢。”“君臣之禮,”冷哼出聲,鄭锍唇如半月,微笑的弧度中吐出冰冷的話語,“朕說過,不要用這種繁文缛節來束縛朕。”話中已然含怒,但那深潭般的眸中卻隐含柔:“夫人,歲月如梭,兩年已快過去了。”故意提及這個敏感話題,滿意地看到歸晚笑容淡斂,可是當看到她蹙起眉心,他心頭倏地一悸,似有漣漪泛開,湧起既熟悉又陌生的情緒,這應該被稱之為……不舍?歸晚飛快地在腦中盤算,想不到當日信口雌黃的兩年之期僅剩半年了……“沒想到皇上還記得那玩笑話。”狀似無辜地吟然一笑,她打定主意要賴個一幹二淨,此事隻有天知,地知,皇上與自己知,沒有第三者佐證,她偏說是玩笑,他又能拿她如何?“玩笑話?”驟然升高音調,鄭锍凜銳之瞳掠過寒芒,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在看到她急欲撇清關系的一瞬間,腦中某根理智的弦應聲而斷,胸口騰起怒火,面色頃刻陰冷:“夫人把這當成玩笑話?”最初他的确把這随口的賭約當成聊以一笑的消遣,誰知就在他抛之腦後時,又在宮中遇見了她,看着她陪他獨坐冷風中自得其樂,明明暗恨在心,臉上卻擺着甜美的笑容,那表裡不一的功夫,讓他多麼的熟悉,似乎在鏡中看見了自己,蓦然發現,她怡然自得,恣意自處,有着翺翔于蒼穹的飄揚,融于俗,又脫于俗。這樣的鐘靈毓秀,他心生羨慕,又想得之。感到他的怒随着風紋波動而彌散開來,歸晚漫不經心地偏首相望,視線掃過他的扇,随風揚起的墨色冠帶,暗忖着該如何面對他的狂怒,忽瞅到他扯揚唇線,竟又噙起笑……這笑輕狂至極。“歸晚……你以為賭約是你開,結局也由你決定嗎?”魅惑的聲音逸出輕抿的唇中,鄭锍笑谑地鎖視着她,扇尖抵着車轅,“朕沒說停,這個賭就必須繼續。”名字被他喚出口,歸晚倒吸一口涼氣,感到他是暴怒之極才會如此笑,在如此笑容的注視之下,身子都感到僵硬起來:“皇上九五之尊,怎會與我一介女流斤斤計較……”如果計較了,有損你天子之尊。“拿這話激朕……你以為同一個辦法能在朕身上用兩遍?”輕聳肩,歸晚現出莫可奈何的神态:“皇上真要這麼想,歸晚也莫可奈何,皇上以仁義治天下,凡事當要三思才好。”聞言,鄭锍微一怔,這才體會到這女子的可惡,笑裡藏刀,處處拿捏七寸之脅,偏見她此刻沒有任何僞飾地狡黠一笑,麗如絢陽,他心中怦然一動,頃刻間啞然。捕捉到鄭锍表情刹那的松動,歸晚微微詫異。也許今日占着上風是她而非皇上這個荒謬念頭驟然冒進腦海,随即又被她一笑棄之。此刻未占優勢,是因為他為她所惑嗎?以扇柄支颚,鄭锍靜默半晌,怒氣漸斂,眸複清睿:“既是如此,那賭約之事就作罷。”“是……”歸晚簡單地應了一聲。雖然這是心中所期望的結果,但是成功來得太快,幾乎沒有波折,讓她心生疑窦,還略有些不安。總覺得對方的目的遠不止此。此刻小巷中靜地鴉雀無聲,沉寂的有些窒悶,一牆之隔的相府卻是人生嘈雜,唏噓,贊揚,喊叫,時傳入耳,一靜一動,截然相反,宛如兩個世界,就在鄭锍沉默,歸晚惶然之時,一聲尖銳地近似突兀的高喊“河南巡撫,仙九重一盆”的聲音劃空傳來。“河南巡撫?”嗤笑一聲,鄭锍随意至極地将腳擱在車轅之上,側首緩然道,“聽說今日相府小慶,如此盛況,朕可真算沒白來……”聽似贊,實則諷,歸晚擡眸,見他笑如熏風,并無不快之色,一時難測其心意,淡然以對。在巷中聽着一聲聲的傳報,鄭锍挑起一抹笑:“朕到底是低估了樓相,不但牽制着六部公卿,還手握着地方官員……夫人,你來告訴朕,樓相于本朝,到底是利是弊?”棘手難題被他話鋒一轉扔到自己的面前,好個狡猾如狐的皇上。“皇上問錯了。”“問錯了?”一揚眉,鄭锍半眯魅瞳,笑問,“如何問錯了?”“首先,皇上問錯了對象,這話應該問三公九卿,該問朝中大員,不該問我這一介女流;其次,皇上乃九五之尊,自有天子氣概,用人不疑這點氣量豈會沒有?”鄭锍一瞬怔住,既而立刻揚聲大笑。“好,好……”又拿話來僵他,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字字珠玑,句句尖銳,讓他恨得直咬牙,偏偏又蘊着一絲莫名的不舍,“好一張巧舌如簧,歸晚,你如此鋒芒逼人,不怕朕狠下心來毀了你嗎?你真當朕會無止境地縱容你?”見他話音陰冷,怒顯于外,歸晚暗暗心驚,颔首道:“是皇上讓我回答問題,難道坦然直言也有錯?”受了委屈似的聲調,寸步不讓。今日占了地利之優,她就不信皇上能當場發難。明知她所表現的委屈做假的成分居多,聽着她婉然悅耳的聲音,心中某處軟了,有怒也不能發,散了一半,剩下一半郁在胸中,鄭锍沉着俊顔,看着她對他永遠是帶着七分的虛假,越來越不喜歡這感覺,猶似霧中賞花,怎麼也看不真切。難道這份真切就如此難求?“既然要坦然直言,那麼今天我們就暢所直言一番,”臉色緩和,鄭锍用扇點點車轅,“不累嗎?還是過來陪朕坐坐吧。”最後一聲竟是柔意起。本來無什知覺,被他一聲提醒,歸晚隻覺得雙腿已近麻木,可惜這車轅是萬不能坐的,而周圍根本沒有可以歇腳的地方,輕搖頭,一臉怡然:“不累,多謝皇上好意。”“同一個問題,你拒絕朕兩次,難道朕的好意,你就如此不屑?”他的恩惠,天下人伏首相望,偏偏她,雖是笑顔相待,實則拒之千裡。詫然地對上鄭锍的眸,竟然看到受傷的神色,一閃而逝,她折蹙柳眉,轉移話題:“皇上想要暢所直言一番,歸晚站着答,才合規矩。”冷哼一聲,鄭锍不置可否,睨鎖着歸晚,停頓片刻,問:“你以為……今日在相府範圍,朕萬事不能張揚,所以處處受制?”心中所想被一語道破,歸晚坦然淡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整個京城都在朕的掌握下,相府今日的風光能持續多久?南郡王兩月之前已經回封地了,端王雖然平反,但是官降兩品,大不如前。難道你認為樓澈聯合這兩人,能赢?”這半年中,先是北師上京,接着南軍北上,兩軍實力相當,不能在京城相持,最後隻能不了了之,然而經此僵局,皇上不得已為端王平冤,洗去“楓山之變”的嫌疑。從表面看來,樓澈占了上風,先是讓北師無功而返,後是逼得皇上讓步。可是仔細一想,在這其中,樓澈政盟點滴便宜都沒占到。為了制衡皇上的軍事力量,調動了南郡的守備力量,北師所用由國庫負擔,而南軍所用,卻是南郡負擔,此消彼長,一郡之力怎能與一國抗衡?而端王明升暗降,大權旁落,有名無實。因此半年來看似表面風光,其實兇險非常,一不小心,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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