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次槍響靠得極近,仿佛就在不遠處,又過了一會來來回回的掃射,吓得女孩子們一陣陣壓抑的尖叫。黎嘉駿直直的站着,在蜷縮成一片的女學生中,竟然成了淡定的那個,天知道她現在心中多麼煎熬,剛才被炮響驚醒那一刻的感受現在越來越濃烈,她真想仰天咆哮一句為什麼是沈陽!這可是一個省的省會啊!遼甯不是隻有這一個城市啊!又不是明朝的天子守國門!為什麼日本人真的拿一個省的省會開刀啊!他們還真敢啊!而且他們還成功啦!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北大營……黎嘉駿恍恍惚惚的走到鐵門前撓了一撓,用來當做防空洞的更衣室果然質量上乘,她背靠着鐵門,緩緩的滑坐到地上,抱着膝蓋縮了起來。炮聲中,更衣室裡是難言的寂靜,這兒不乏家住本地的少女,她們的表情是和黎嘉駿一樣的惶惑不安,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人覺得自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所以沒人說話,相互比着誰更沉默。&ldo;哎,我給大家唱首歌兒吧。&rdo;一個方才被委托代管的女生歎着氣站起來,摸了摸黎嘉駿的頭,柔聲道,&ldo;姐姐我不是專業的,你們多擔待啊。&rdo;沒人應聲,但是小女孩們都眼淚汪汪的巴望着她。&ldo;我想想呢,就這首吧。&rdo;女生雙手合十,一臉柔和的唱起來,&ldo;godrestyerryntlen,letnothgyoudisay,reberchristoursavior……tosaveallfrosatanspower&rdo;竟是一首唱詩班的歌,看來這個姐姐是信奉基督的,她唱得很平緩,那股輕柔的力量彌漫開來,讓很多人都平靜了下來,黎嘉駿聽着聽着,不僅平靜了,竟然還有點無奈……這個調兒……被現代某些歌星拿去唱搖滾,那叫一個激情……這種時候有這種發現她真的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繼這個姐姐之後,幾個大姐姐輪番上陣,唱歌,朗誦,背詩,甚至還演起了小話劇,好不容易消磨到了早上,不管演的還是看的,雖然好歹熬過了這一夜,但都身心俱疲,等金女士打開了鐵門時,黎嘉駿和衆人相互攙扶着起來時,她發現自己嘴裡已經生了一片水泡,火燒火燎的。1931年9月19日,清晨六點。槍聲還在零星的響着,但是很遠,看不出在什麼方向,打開門後,冷風呼啦啦的吹進來,凍得所有人一陣哆嗦,她們被帶着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出好遠,僵硬的身軀才靈活起來。天空是灰色的,昨晚的硝煙蔓延了過來,霧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還能聞到硝煙的味道,校園沒有被闖進來過,一切都沒有變化,可是,一切卻又都變了,連好不容易在初秋中挺住沒變的幾片綠葉,都仿佛保持着這個顔色死去了似的。一地的落葉,今天校工也沒打掃,衆人悉悉索索的踩着一地的落葉,來到了大禮堂。那兒已經聚集了近乎全校的人,他們全都一夜沒睡,目下青黑,教授和校工們更是滿臉憔悴,似乎忙碌了一夜,校長甯恩承坐在主席台上,微微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等所有人都到齊了,他緩緩站起來走到最前面,開口道:&ldo;昨晚……&rdo;那聲音嘶啞的仿佛在拉鋸,他連忙閉上嘴低頭咳了一下,才繼續道:&ldo;昨晚北大營一片火光,形勢很緊急,我将想盡辦法将全校師生安全疏散,而我自己,則會是最後一人。&rdo;黎嘉駿聽到這個話,她本以為自己會有腦中嗡一聲什麼的,可是沒有,她知道自己心底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隻是覺得眼前黑乎乎的,卻不至于暈過去,她急促的呼吸兩聲,強忍住沖鼻而上的酸意,強撐着不暈過去,一旁許夢媛再次扶住了她,一手環着她的後背,輕柔的拍着,表情擔憂。&ldo;解主任,你來負責吧,把開學後所有學生上交的夥食費,都發還給他們,時間有限,請各位同僚幫忙發放,我們将盡快了解最新的信息,商讨下一步行為。我知道許多同學家就在市内,或者有父兄在北大營,請你們冷靜下來,堅強起來,不要沖動行事,與我們一起在學校,不要讓你的老師,同學,和家人擔心。我再重申一遍,不管你們有多麼焦急,難過,也請不要沖動,這,可能是我作為校長,給你們的最後一個要求了。&rdo;壓抑的哭聲從四面傳來,悲痛的氣息彌漫着,黎嘉駿隻覺得校長的話就是對自己說的,但有很多人也同樣強自鎮定了下來,大家排着隊在主席台邊領取返還的夥食費,有幾個人領取後,抱着信封痛哭失聲。領完錢,校長示意會計主任解禦風敞着會計處的金庫鐵櫃門,昭示存款已空,他還開玩笑說:&ldo;這下沒人能向我甯某人借款了……校外的想搶也可以歇了。&rdo;大家各自被帶回寝室拿了水壺和飯盒等必需品,女生們組成一個大隊集體行動,先到食堂吃了飯,然後被安排到圖書館,也有一部分男學生被帶到圖書館,他們都一副好運的表情,各自找了書翻看,看不看得進是一回事,至少有事兒做。黎嘉駿很想申請回去,但是現在沒車沒交通工具,她知道憑她兩條肉腿,可能走着走着就犧牲了,隻能逼自己看着書,背着上節課先生安排的課業,每當槍聲停歇一會,就有人心思活絡的擡頭張望,但沒一會兒,槍聲卻又會想起,讓一群人失望的低下頭去。這樣斷斷續續的折磨中,天就黑了,學校不放心,依舊讓女學生各自帶了鋪蓋到體育館集體睡了,校工隔幾個位子就點了個暖爐,好歹沒有像第一天那樣折磨人,槍聲已經越來越稀疏,所有人都感到一種發自心底的疲倦和空虛,在爐子的噼啪聲和遠處的槍聲中,又沉沉的睡去。第二天,清早醒來的學生們都探耳朵聽着,許久不聞一絲槍響,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對視着,被金女士再次集體帶到大禮堂,那兒,教工已經少了很多,短短一夜,甯恩承仿佛蒼老了,他等了所有人到齊,沉默了很久很久,下面兩千多雙眼睛看着他,什麼情緒都有,最多的,就是害怕,和信任。他輕輕的咳了一下,開口,依舊嘶啞:&ldo;昨日……沈陽被日軍,全部占領了。&rdo;禮堂裡寂靜了一會兒,忽然轟的一聲,學生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大多隻是發出驚訝的聲調,連憤怒和質疑都還沒有,等到質疑聲慢慢攀升時,校長極度疲憊的按了按手,又讓衆人強自平靜了下來。&ldo;同學們,值此國難當頭,暫别已是必然,我有一言敬贈諸君……&rdo;甯承恩深吸一口氣,幾次張嘴都沒說出來,最後竟然泣不成聲,他掩過臉擺擺手,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ldo;保重!&rdo;校長帶頭,整個禮堂仿佛追悼會一般,哭聲震天,兩天的擔驚受怕,卻不想一夜成了亡國奴,學生們尚未嘗到被奴役的滋味,卻已經被那股屈辱感攫取了心神,他們茫然失措,又憤恨愁苦,以至于連平時自持的風度,都已經被摒棄到了一邊,一個個跪地抱頭,哭成一團。最後還是金女士擦着眼淚出來主持,她把全校兩百個女學生單獨帶到一個小禮堂中,向大家交代着接下來的安排,若是家在本地或有親戚投奔的人,則可自由安排,若是外地的或無親磕頭的,則需化妝成鄉下女人,由德籍教練布希教授保護着,順着他先前探明的小道,分批次前往小河沿醫學院避難,因為小河沿醫學院是英國人開辦的學術機關,日寇尚不敢招惹,而早在昨晚,校長便已電話同醫學院的高墨泉院長商談妥帖。至于男學生,由于數量衆多不好安排,暫時繼續留在學校中酌情安排。之後的路,就見仁見智了。黎嘉駿等幾個家在沈陽的自然不用選,所有女生回到寝室開始收拾東西,大包小包的太顯眼自然不可取,所以大家都盡量拿一些必需品,許夢媛是山東姑娘,她父親是來回跑商的,恰巧開學後回了山東,卻不想遭遇這樣的事情,理着理着,就哭了起來。又是不舍,又是惶惑,黎嘉駿都忍不住了,兩個人抱頭痛哭,可誰都沒說有緣再見的話,隻是相互凝視着,互贈了地址和一些禮物,便因時間緊迫,被金女士催促着分開了。其實距離九一八,才僅僅兩天。距離那場夢幻一般的盛大婚禮,也才半個多月。天氣尚未突然的寒涼,可踏出大學校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覺到,整個沈陽,都已經蕭索,和枯萎了。黎嘉駿提着小包,口袋裡還塞着尚未放好的夥食費,她攏了攏圍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看,那宏偉且嶄新的校門,明明鮮亮着,可看到眼裡,卻已經黑白了。這一刻,她突然感悟到,從她被那一聲炮響驚醒的那一刻起,她的這一個人生,都已經随着北方那燃燒了兩天的火光而死去了。但是,從她踏出校門的這一步起,她的另一個人生,将為了那個遠在十四年以後的那一刻,而重新在戰火中,活過來。她這樣堅信着,于是轉身向前,再沒回頭。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她太甜+番外 花開的時候+番外 人在迪迦我黑了 一胎三寶:軍婚有點甜 穿書70,跟反派領證帶女配吃瓜 見鬼鮮花店 我在恐怖遊戲裡給NPC算卦 安能辨我是夫君+番外 傾世戀,妃你不可 我全家都是大佬 重生六零之錦鯉小中醫 金屋[嬴政+大漢天子]+番外 我的兒子億萬個 崩壞之終焉的花海 (穿書)師兄他又因為我入魔了 洪荒:我紅雲從紫霄宮開始擡杠 刺客之怒 鹹魚癱中驚坐起,小醜竟是我自己 被妖怪親過後,我開始了修道 城市裡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