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英原本沒想那麼乖乖垂着腦袋受訓的。
畢竟杏貞女士阖眼前雖已是個掌權多年、年過古稀的七旬老太,可她如今也不是什麼剛十幾二十歲、沒經曆過丁點社會毒打的愣頭青。
奈何某種名為“血脈壓制”的東西顯然不曾輕放過她,令她不得不安安靜靜、慫如鹌鹑地縮在原地,直到等着那邊的杏貞女士既上綱、又上線地罵累了,方敢哼哼唧唧地為自己輕聲辯駁兩句:
“我、我這不是頭一次遇到直播全開麥,有點緊張嘛……”
“那全場就你緊張,别人就一點都不緊張?”杏貞女士想也未想地回怼一句,英子老師聽見那話,險些被訓得當場飙出淚來。
——這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用詞。
——果然,有些東西,也是你國血脈裡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
比如訓孩子。
但問題是——
她都這個歲數了,她真不想再憑空多出個超級加輩的長輩來啊!
納蘭英雙目含淚,嘴上跟着丁點不饒:“那那那,那他們外國歌手确實是習慣了全開麥嘛!”
——劇本這東西哪都有,但人家顯然不如咱們這講求“大團圓”。
他們看着更喜歡抓馬獵奇的!
“再說,祖宗,我今年這都五十七了,聲帶和體力條件,哪還能比得上他們年輕人……”英子老師咕咕哝哝,習慣性開始逃避。
“可我看你後面出場那個洋人——就那黑不溜秋的洋鬼子,她年紀比你還大,人家怎麼就沒唱成你那個不争氣的樣子?”杏貞女士冷哼,她是分不清那倆位外籍歌手是叫什麼的,外國人在她這裡,一律統稱為“洋鬼子”。
——明明是國人,還非得跑外邊裝大尾巴狼的,那就是“假洋鬼子”。
“祖宗,人家缇莫(沒打錯,不興用真名)是黑人,人家在音樂上,那可是有人種優勢的。”納蘭英硬着頭皮繼續辯解。
她覺着自己這會簡直就是那個被煮熟了的鴨子——渾身上下就一張嘴還硬着。
“還敢狡辯!”杏貞女士被英子老師這态度氣得又發了火,“錯了就是錯了,發揮失常那就是發揮失常!”
“既有了錯,那你好生承認,下回改了就是,偏要在這與老身嘴硬,尋一肚子的由頭——你爹娘就是這麼教育你的?!”
“我我我……我不是,不是,那個,哎喲——”冷不防被人劈頭蓋臉狠罵一頓的納蘭英手足無措,本就不算好使的腦袋瓜,頓時愈發打了結。
其實她知道自己今晚發揮得不盡如人意,剛才怼杏貞女士那麼老多,也就是個為了面子,習慣性犟嘴。
奈何獨斷久了的杏貞女士顯然不帶理會她這點小心思的,一句沒罵爽了那就再罵;一段話下去,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态度,她還可以接着再多訓上百八十段不帶重樣的話!
于是英子老師猝不及防被人啐了個狗血噴頭,她腦袋直,肚子裡憋着的存貨少,這一時半會,她是既想不出能生噎住杏貞女士的理由、又扒不來能安撫住這老祖宗情緒的話術。
頭疼欲裂間她腦子裡的某根弦驟然一短,索性便學着鐘靈毓的樣子,絲滑、順暢,毫不遲疑地原地挺了屍。
當背脊接觸到冰涼地面的一刹,她腦子瞬間便跟失了智一樣恢複了一片空白。
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在這一秒全然占據她的整個軀殼,她這會甚至生出了一捏捏的、想要四肢着地的沖動——
爬行!爬行!陰暗扭曲的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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