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太可怕了……陸妍笙渾身抖成了糠,在郡主房裡用過午膳,幾個姑娘便心血來潮要行酒令,自己不勝酒力多喝了幾杯便吃不住了,複又獨自出來透了透氣。誰曾想,竟能聽見這樣石破天驚的消息!原、原來……皇上不是病重,是被人下毒!而且聽方才嚴烨的口吻,下毒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東廠……他怎能如此膽大包天,連皇帝都敢加害!他究竟想幹什麼……愈是往深了想,她的小臉兒就愈是慘白,漸漸地便再無人色。&ldo;都聽見了?&rdo;一道微涼卻熟悉的嗓音蓦地在頭頂響起,陸妍笙擡起手捂住嘴,猛然擡起頭,撞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裡。?☆、死生一線?陸妍笙的個頭在大梁的女子裡已經算是高挑的了,然而此時此刻,嚴烨颀長挺拔的身影幾乎要遮擋去她面前所有的日光。她被完全籠罩在了他的陰影中,那雙若淵的眼睛裡劃過一線流光,映出一張俏麗卻慌亂不已的小臉。嚴烨含笑俯視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有着江南女子纖細柔軟的身形和北方姑娘修長高挑的身量。這會兒雪光清亮,襯得她白皙如玉的肌膚更加精緻,難以掩飾的不安在她柔美的臉蛋兒上跳躍。她有一雙極其嬌麗的眼睛,眸光晶亮晶亮,眼梢的位置微微上揚,無論從哪個角度,總能讓人從那雙眼睛裡讀出幾分風情來。是個妙人兒。還這樣年輕呢,他有些歎惋地想着。被他定定地注視着,陸妍笙隻覺心跳都要漏掉幾拍。從許久之前她便發覺了,嚴烨的眼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當你被他定定地凝視着,便會生出一種那流麗的雙眼裡從此隻會有你的幻覺,一旦淪陷進去便再也難以抽身。盡管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冷心冷肺的閻羅。仿佛是魔怔,此時此刻,陸妍笙竟然有些失神,因為他類似于深情的目光。然而下一刻,那個仿佛在深情凝視着她的漂亮男人動了動,修長白淨的右手緩緩地擡起來,在她怔忡的眼神中撫上了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細嫩脖頸。細膩地感受着那嬌嫩的肌理在他微涼的指尖下顫栗,仿佛是在摩挲世間最珍貴的寶物。盡管這樣親密的觸碰于她而言不是頭一回,陸妍笙仍是渾身毫毛都豎起來。嚴烨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無論是對待任何事物,他總是那樣慢條斯理。他是一個矛盾體,集結了世間幾乎所有的矛盾,譬如他沒有一副菩薩心腸,卻戴佛珠挂佛囊,信佛。他朝她走近了幾步,高大挺拔的身軀幾乎是貼在她曼妙的曲線上,含着淺笑俯下了身,微抿的薄唇湊近那朱潤的小耳垂,聲音溫涼,&ldo;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rdo;就是這樣一句平常到極點的問句,霎時間點燃了妍笙心中所有的回憶‐‐她和他相處了整整八年,對他的許多習慣早已了然于心,譬如說這句話。這是嚴烨在了結人命前慣問的,帶着幾分悲憫的意味和無邊無際的惋惜。她心頭勾起了一個冷笑,知道他在下一個瞬間便會動手扭斷自己的頸項。然而她的神情由怔忡與震驚轉變為了平靜,緩緩地吐出了一句話。&ldo;臣女是沛國公的女兒,陸妍笙。&rdo;真真切切地感受他指尖的微滞,妍笙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再度回望他時,眼中的神色也成了死水般沉寂,仿佛再也不會興起一絲波瀾。顯然,這番話砸進了嚴烨的心坎兒。他柔潤的眼急速地掠過一絲森冷,半眯着眸子端詳着指尖下的小丫頭。他當然知道她的身份是世家女,今日瑞王邀來的全是大梁有頭有臉的顯貴望族。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她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下場就隻能是永遠閉嘴。扭斷她的脖子再扔進冰涼刺骨的靜明湖,要不了幾個時辰便會泡漲浮起來,到時候便隻能認她是失足落水。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以毫無愧疚地一面憐憫即将喪命之人,一面做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隻是……嚴烨的雙眸動了動。他想起幾個時辰以前匆匆一瞥的背影,這個世家女的娘家是沛國府,那他方才思量出的所有事就都不能實行。如今大梁的朝廷生了内亂,文臣武黨之争愈演愈烈,提督東廠既然站到了沛國公一方,今後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自然沒有殺害陸家女兒的道理。但若不殺她,他難安‐‐嚴烨眼中透出一股殺意。妍笙始終定定地望着他,沒有漏過他表情的每一個變化,無論再細微。她知道他的殺心還未消下去,細密的恐懼一絲一絲地爬上了心頭,然而她的神情是那樣淡然從容,微微笑着緩聲道,&ldo;督主,沛國府同東廠今後要齊心的事兒還多,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您放心,方才我什麼都沒聽見,就算聽見了,我也什麼都不記得了。&rdo;他微微訝然,自己同陸元慶走近也隻是近來才有的事,就連朝中的權臣們估計都還沒覺出個所以然,倒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竟然能一語點破?他可不以為沛國公會将這樣的大事告訴給一個黃毛丫頭。他望進她的眼睛,這個生死一線的丫頭正坦然地望着他,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怯意。嚴烨心頭思量着,右手卻徐徐離開了她的脖頸。微涼的指尖甫一從脖頸上拿開,妍笙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了一小段兒距離。在她的内心深處,對他有一種濃烈的恨意與若有若無的懼怕,甚至連身體也是抗拒着他的。他将陸妍笙的這個小動作收入了眼底,面上的神色恢複了一貫的溫雅和善,朝她勾起唇笑了笑,&ldo;臨安城中盛傳,說陸府的大姑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我過去是不信,今兒倒是不得不信。&rdo;她心頭冷哼,面上卻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ldo;督主這樣誇贊着實令臣女受寵若驚。&rdo;心頭卻補了一句,說起花容月貌,天底下誰比得上您老人家不是?嚴烨自然不曉得她心裡的想法,否則不定會直接拎着她往湖裡扔。他臉上淡淡的,就連笑容也是,高挑颀長的身段兒微微俯下一個極輕微的弧度,說,&ldo;陸大姑娘怎麼不跟嬌客們呆在屋裡,天寒地凍的若是凍壞了身子可不好。&rdo;說着想了想,估摸着她大概沒聽明白自己的這番話,又頗善心地補充了一句,&ldo;明兒個應選秀女的明旨就該下來了,國公大人應該同您提過吧。&rdo;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簡直點着了陸妍笙的每一處傷痛!哼,這個一肚子壞水兒的廠臣,上輩子害得沛國府家破人亡害得她服毒自盡,這輩子還想來補刀麼?呸,做他的青天白日夢吧!甭管施派她入宮是不是父親和他定下的,她這輩子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誰愛對付誰對付去,她不伺候!心裡氣得要翻天,表情卻仍舊很淡定。陸妍笙做出個大惑不解的表情,堆起個幹笑來,打着哈哈回他,&ldo;督主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是多年不曾大選了麼?今年又要征選世家女了?&rdo;嚴烨擰眉,難道陸大人沒有對陸府的這個嬌嬌說過?既然沛國公還沒開腔,這話自然不能從他嘴裡說。嚴烨一言一行謹慎到極緻,聞聽此言隻是一笑,&ldo;既這樣,姑娘回府自去問國公大人。&rdo;他這一笑雲朗天清,沉靜深邃的眼仿佛也彎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弧,起菱的唇角勾揚得更厲害,令人生出能攝魂的錯覺。然而陸妍笙這回學精了,她沒有被他的美色所惑,神情淡漠疏離,&ldo;督主的話臣女記下了,郡主還在憑欄香榭裡等臣女,臣女先去了,督主自便。&rdo;說着她便轉過身子準備離去。&ldo;陸大姑娘,東廠内閣裡有關國公老爺的券書,有整整三卷。&rdo;忽地,他在她背後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聲音略低而冗長。妍笙的身形驟然一頓,她心頭沉下去,臉色也難看。回過眼去看嚴烨,卻見他正負着手望遠處,隔着蒙蒙的落雪,連綿的山脈隻有些微輪廓,山頭上早已積雪累累。就連徹骨冷寒的霜雪,映入他那雙眼睛,似乎也能變得柔曼起來。分明是這樣露骨的威脅,卻偏生讓他說出了談天說地的惬意,随性而挑達,讓她覺得很可笑。她有他要命的把柄,他便提醒她,他有沛國公的把柄,讓她不得不去顧及陸府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嚴烨啊嚴烨,天下間還能有什麼人比你更無恥?&ldo;督主放心,臣女省得怎麼做。&rdo;說罷,妍笙轉身提着褙子裙大步離去,一眼也沒再回頭看過。嚴烨這廂沒什麼動靜了,隻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意味深遠。這個陸妍笙再過幾日便要入宮了,既然不能取她的命,那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實。進了紫禁城便是他的天地,上至帝後宮妃,下至宮娥内監,沒有一個人的言行舉止能逃得過他的眼睛。這個丫頭年紀不大,鬼心思貌似卻不少,不過也不礙事,将來進了他的手掌心兒,她就翻不出這座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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