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那棕發垂肩的姑娘,每次來聽他演奏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地整整舊頭巾,末了帶着羞澀的微笑拍拍兩隻小手掌——當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竟然窘得不知把它們往哪兒放才好。再比如說那身材瘦削的鐵匠,仿佛總有一星愉快的小火花,在琴聲中從一隻紅通通的眼睛跳進另一隻裡面去。
“這就是人們。”他在随身的小圓鏡中打量着自己日漸蒼白的面容,懷着輕微的悔意想,“為什麼我就沒有早一點到人們中間呢?”
“您有極好的樂感和音質。”有一回,當弗朗西斯不由自主地跟着琴聲唱完一支《土撥鼠》的時候,羅德裡赫以一個從不曲意逢迎的藝術家的自尊,坦誠地誇贊道,“不愧是從藝術之都來的。您要是能接受系統的音樂教育,該有多好。”
“小時候有個老頭兒和我說過同樣的話。他從聖母院唱詩班退下來後,在我念書的學校裡教音樂課。”弗朗西斯的手指起勁兒地摳着破損不堪的櫃台面,“可我卻是個向生活投降了的懦夫。”
沒有哪一個人生來就是懦夫的。在世間最美麗的城市巴黎,金碧輝煌的歌劇院和音樂廳無休無止地歌唱着歡樂,可那都不是給弗朗西斯·波諾弗瓦準備的。等不及傍晚放學的鐘聲敲響,弗朗西斯就急匆匆地從學校趕到報館,将最新的晚報送到富人區的豪宅裡去。在巴黎迷霧濕冷的夜裡,他靠在路燈上稍作休息的時候,矢車菊一樣碧藍的眼睛出神地望着歌劇院大門裡出入的、無憂無慮的人們。
生活偶爾會有意外的恩賜,它讓弗朗西斯在十五歲那年撿到了一個錢包。他既沒有去尋找失主,也沒有拿來貼補家用,而是偷偷地買了歌劇院當晚的一張票。這魔鬼般的缪斯的引誘啊,臨死前可千萬要記得祈求上帝的原諒。
那晚的劇目是《費加羅的婚禮》。當演出終了的時候,弗朗西斯一直跑到塞納河畔,望着沉睡在銀色月光下的河水,毫不羞愧地流着眼淚。他像在舞台上那樣挺直了身子,向着夜幕中的巴黎伸開了雙臂:
“生活啊——我愛你!願你也一樣地愛我吧!”
可是生活并不愛他,生活愛的是那些無憂無慮地出入于歌劇院大門的人們。弗朗西斯的父親是最好的石匠,卻住不上他蓋的别墅;弗朗西斯的母親是最好的廚娘,卻吃不起她做的佳肴。快活的理發師費加羅和俊俏的蘇珊娜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可那到底是歌劇裡的事情。迄今弗朗西斯隻買得起一張歌劇門票,偏偏卻趕上了一場喜劇。
“人們,這就是人們。”羅德裡赫默默地想着,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牆角的小桌旁,悶聲不響地喝酒的碼頭工人亞瑟。
他推了推眼鏡,很快,一支民間小調的前奏如同小溪一般,從琴弦上傾瀉而下。
“《倫敦德裡小調》,這是一支北愛爾蘭民歌。”弗朗西斯飛快地低聲說,“沒準兒咱們這位英國人會覺得親切。”
從北海吹來的永不止息的風,在窗外扯緊了弦索。在這裡,在一間破落的小酒館的壁爐邊,酒館老闆那渾厚的低音輕輕地唱了起來:
哦,但願我是嬌柔的蘋果花,從彎曲的樹枝上面落下。
飄落在你那溫柔的胸懷,我把它當做我的家,我長住下……
據說,在北愛爾蘭郁郁蔥蔥的原野上,每一個農民都會唱這支歌。那個在1861年聖誕節來到利物浦打工,卻因無處可投而站在街上抹眼淚的年輕姑娘羅莎,也一定會唱。年屆三十仍然娶不上老婆的碼頭工人約翰·柯克蘭,将她帶回了自己的小屋。在那個既沒有美味烤鵝、也沒有聖誕老人的夜晚,羅莎曾經給約翰唱過一支北愛爾蘭故鄉的歌謠。
世界上沒有誰比媽媽更美麗,亞瑟從小就知道這一點。因為在那些寒風呼嘯的夜晚,生性粗犷的碼頭工人約翰,懷着異乎尋常的溫柔和憐惜,一遍遍地向兒子描述着他所不記得的媽媽,講她那玫瑰一樣的面頰和陽光一樣的金發。她在碼頭工人的小屋裡總共隻住了三年,就是這小屋裡的一朵玫瑰、一輪太陽。她勤懇地照料着小屋,這世上有哪一樣繁重的活計,是她那雙小手所不曾做過的啊。
哦,但願我是光亮的蘋果,在樹上等你将我摘下。
樹蔭下陽光在你的衣衫上描畫,也照亮你的金色頭發。
爸爸非常愛媽媽,這一點亞瑟能夠想象;因為隻有終日從事艱辛勞動的工人,才能夠這樣去愛。可是媽媽從未無憂無慮地笑過,這一點亞瑟也能夠想象;因為他那些小夥伴的母親們的臉龐,都一樣被生活早早地刻下了操勞和愁苦的痕迹。這就是妻子,這就是母親。做活做到老,做到病,做到再也做不動——做不動了也得做,做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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