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老人,在家裡供奉了一尊掃晴娘的神像。隻是這神像并不是傳說中的年輕女子,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姜婪腦中回憶起了翻閱過資料。
何家村都是何姓人,隻有一戶外來人口,姓秦。
那家的戶主叫秦書易,他是下鄉知青,在何家村與妻子結識相愛,最後在偏僻的何家村結了婚。秦書易的雙親早已亡故,婚後他索性便在何家村定居,一面打理妻子家那一畝三分地,一面在村小學教書。
夫妻兩人生活和順,唯一的遺憾就是兩人始終沒有一個孩子。直到兩人在四十出頭的時候,在河邊撿到了一個女嬰,便将之帶回了家裡撫養。
秦書易夫妻很疼愛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但可惜的是,九九年時江城發了一場大水,瓢潑大雨連着下了将近一個月,秦書易的妻子和女兒都死在了那場洪災裡。
姜婪算了算時間,秦書易女兒死的時候,正好是八九歲的模樣。
老人便是秦書易,那神龛裡供奉的,大約便是他早夭的女兒。
隻是不知道他的女兒又與掃晴娘有什麼淵源。
秦書易在姜婪一番話後,神情果然動容起來,他遲疑許久,才啞聲問:“你保證不會傷害她?那些事情跟她沒有關系。”
“不會。”
他與黑暗中閃爍着惡意的那雙眼對上,重申道:“我是國家公務人員,若是它确實沒有犯下罪行,我不會傷害它。”
秦書易臉上還有遲疑之色,堵住門口的身體卻已經沒有那麼堅定了。
姜婪往前一步,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僵持局面被打破。秦書易終于轉身,帶他往屋裡去。
他輕輕叫了一聲:“楠楠?”
似是回應,卧室裡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
秦書易道:“她在卧室裡。”
姜婪随着他過去,走到卧室門口,腳步頓了一頓,随即毫無滞澀的邁步走了進去。
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明亮起來,頭頂是灰蒙蒙的天,腳下是泥濘的黃土地。天與地之間,瓢潑的雨水沒有一刻間斷。
他從一扇門,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姜婪的腳步卻毫不遲疑,仿佛早有所覺。他聽見了遠處的人聲,便朝着人聲處走了過去。
黃土地上立着一排排的房屋,這些房屋像是簡筆畫畫出來的,十分簡陋粗糙,屋裡的人隔着窗戶往外探頭,扁平的臉上竟然也能看出憂愁表情:“這雨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女人探頭探腦看了一陣,滿面憂愁地關上了窗戶。窗戶倒挂着的掃晴娘在風中微微搖晃着。
姜婪定定地看它一眼,掃晴娘便朝他咧開嘴,像是在嘲諷,也像是在挑釁。
姜婪無視了它,繼續往前走。
這裡是個村子,人家并不多,大約也就四五十戶,家家戶戶的屋檐下和窗下都倒挂着掃晴娘,隔着屋子,姜婪都能聽清他們的擔憂與抱怨。他從這些抱怨裡獲得了許多信息。
這個紙人世界便是何家村,時間大約是五六月的時候,田裡的稻子剛剛長高,天上卻連綿不斷地下起了暴雨。暴雨已經持續了半個月,河裡水位暴漲,田裡的水抽不出去,再這麼下下去,田裡的稻子就都要被淹死了。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戶人家,每年就靠着田裡的稻子過活。稻子淹死了,他們這一年的指望就落了空。
所以家家戶戶都挂起了掃晴娘,盼着暴雨早日停歇。
但老天并沒有聽見他們祈求的聲音。姜婪看見一個高大的男紙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甚至因為腳滑摔了一跤,但他卻顧不上喊疼,又瘋了一樣在村子裡跑起來,邊跑邊叫嚷着:“大河要決堤了,大河要決堤了!”
緊閉的門戶盡數打開,大大小小的紙人從屋裡跑出來,雨水打濕他們的身體,他們卻恍若未覺,一張張扁平的臉上表情卻極其生動,布滿活人才有的焦急和恐懼。
所有人冒雨聚集在空地上,年邁的村長拄着拐杖顫巍巍地站了出來,他用力杵了杵拐棍,大聲道:“男人們帶上家夥什,都跟我去堤上!”
于是一群男紙人回家拿了各式農具,呼啦啦跟着村長去了河堤上。
姜婪在混雜的人群裡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的紙人,他跟其他紙人完全不同,即使拿着農具,脊背也挺得很直。
男人們在河邊忙碌了一天一夜,裝沙,堵缺口……所有人沒日沒夜地幹活,終于把要決堤的缺口堵上了。
薄薄的紙片身體混雜了雨水和泥沙,他們卻并沒有倒下,紛紛拖着疲憊地回了家。
姜婪跟在了那個瘦瘦高高的紙人身後,跟着對方回了家。
瘦高紙人的家在村尾,跟其他挨得很近的房屋相比,這一戶人家就離得有些遠,孤零零的矗立在村子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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