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進書房,一架琴放在桌上,琴上零零散散地攤着幾卷書畫。那畫裡有我坐在涼亭小憩的樣子,有我騎馬的樣子,有我站在廊邊發呆的樣子,有我撫琴的樣子,……,有一幅畫上除了落款和印章,還多了兩行字。
看墨汁的顔色,那字是這兩天新寫上去的,工整娟秀的小楷,隐隐還有些顫抖的痕迹。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字畫上都有滴落的血迹,秀娘回到陳家以後,還來書房走了一圈。
我抱了琴匆匆地跑了回去,調試了幾下弦音,正要起調,秀娘卻忽然阖了眼。
心突然緊了一下,我握着她的手,喊她:秀娘,秀娘,别睡。
她的手微微顫抖,手腕處脈搏還有力的起伏着,秀娘睜開眼,滿眼都是溫柔,她說:我沒睡,要聽你彈琴,怎麼能睡覺。
陳奶奶歎氣,别過身子,用手抹臉。
秀娘俏皮道:要是我聽過的曲子,你就是在敷衍我,等我好了以後,定要罰你。
話一說多,她接不上氣來,靠在那裡緩緩地調整呼吸。我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臉,應道:若是你聽過的,怎麼罰我都好。
秀娘臉上多了些紅暈,她淺笑着,整個人都活泛起來,就像上次一樣,她就着桂花糕才喝下了藥。
今天我也帶了桂花糕,一會兒喝藥時也吃一點,藥就不那麼苦了。
我起了調,擡頭看她,秀娘偏着頭看着我,仍是笑着,點點頭,示意她在聽。
心裡安穩下來,音節一個一個地跳出來,這是很平緩的旋律,時而哀怨,時而活潑。秀娘的性格便是如此,平平靜靜,多的情緒隻是偶爾浮現一點出來。
最後一個音從琴弦振顫間溢出來,我雙手輕輕地覆上琴弦,餘音便悄悄地消散開去。
視野裡那隻細白的手在這一瞬間倒了下去。我腦中發懵,感覺血液全往頭上湧,瞪着雙眼緩緩地擡頭,視線經過她胸口的被褥,到她剛有些紅潤微翹的薄唇上,停在她合住的雙眸上。
剛先不還沒哭麼,怎麼臉上就有了淚痕?
我推開琴,不管它翻倒在地,不管它驚動了還在傷神的陳奶奶,握住秀娘的手,一片冰涼,是我的手在顫抖着,那手腕上的脈搏已經沒了,鼻翼間也停了呼吸。
秀娘笑着,我問她:你不是還要起來罰我麼,一個許諾我拖了四年多,不是該罰我麼。她眼角最後一滴淚悄然滑落,跌落在我手上。
不會再有回答了。我攬過秀娘的肩,她不會再輕輕地顫一下,也不會再找個舒适的位置窩起來。她的一舉一動,靈動的就像那隻白貓,惹人歡心。
陳奶奶慌亂之下找來了那位還未離開的名醫,他把了脈,搖頭道:等不到了。
難道不是心病了卻就能更快地好起來麼,怎麼竟成了秀娘的執念了呢。
我想我應該是解了秀娘的心病。
我想不通。原來爹拿棍棒敲在我身上的痛楚突然全都跑了出來,那時我并未愛過哪個人,現在這些痛楚全都聚在心口,那棍棒淩遲般地落下,把我的心擊得粉碎。我抱着秀娘終于哭出聲來,這具身子僅有的溫度,慢慢消散的無影無蹤。
秀娘喜愛的柳樹,長高了,也壯了,柳枝垂下來,上面發着新葉的小芽,嫩綠嫩綠的。
我帶回了那支藍蝴蝶發簪,埋在柳樹旁邊,立了一塊小小的碑,上面刻着,鄒文妻,陳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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