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能看到東西和聽見聲音的時候,是在一個走廊内,周圍也滿是傷員,有官兵,也有平民。
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邁克張,他還是一手抱着那本厚書,像托塔天王一樣,另外一隻手按在我腦袋上,嘴裡念叨着:願神與你同在,願主撫平你心裡的傷痛,讓你的靈魂得到永久的安甯,阿們…
我沒好氣地扒拉開他的手,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們有多煩他的唠叨。
我另外一隻手還緊緊抓着帶着頭皮的頭發。
雲南兵王雲強過來把我手裡的頭發搶過去,看我不撒手,還咬了我一口。
我躺在地上踹他一腳,罵他:你個七侄羔子孬龜孫,還給我!
他也不生氣,好聲好氣地說:我知道你難受,我幫你把這個處理好,保證一輩子都不會爛!
聶志國興沖沖地跑過來,還不小心踩到了幾個傷員的腿,引起一片咒罵。
他拉起來我說:别他媽的躺屍了,我掃聽到我們老師長的消息了,趕緊跟我走!
我問他是哪個老師長。
他說是鄭洞國,原52軍第二師的師長,鐵血悍将,一手打造了第二師,從淞滬會戰到長城會戰,後來的徐州會戰,他都參與了,在徐州利國驿修了浮橋,掩護幾十萬大軍成功撤離山東,幾個月之前因為不滿關麟征軍長的安排獨自回到長沙。
我有印象了,當時我們随着池峰城的隊伍從台兒莊追殺日本鬼子,後來又撤到運河邊,守着一座浮橋,我們在那裡挖了一個多月老鼠洞。
老是欺負我們的那支守橋隊伍就是鄭洞國的第二師,聶志國也是在斷後的時候傷了胳膊導緻截肢。
那個隊伍我有印象,最後從徐州撤退的,還路過我們家村口的路。
跟我們一起去找長官的還有常先生,其他人留在醫院裡待命。
這個臨時醫院也是學校改的,日本人攻陷武漢之後就開始對長沙狂轟濫炸,平民傷員比傷兵也不少。到處都是哭喊的聲音。
大街上到處都是忙碌的人群,清理街道的,擡傷員和死屍的,滅火的,修築各種工事的,全部都是青壯年,沒有老人和孩子,應該已經全部撤出去了。
我們一路打聽,來到城郊一處宅院門口,院子門樓被炸塌了一個角,一個老頭在清理着碎磚頭,他問我們找誰。
我們說明來意,是鄭師長的舊部,來探望長官。
老頭看我們空着手,有點失望,不過還是進去通報了。
鄭師長是親自出來迎接的,這人個子挺高,長臉,略瘦,雙眼有神,神情不怒自威,我和常先生都不敢擡頭看他了。
他看了看聶志國斷掉的左臂,說了句:兄弟受苦了,趕緊都進來吧。
他客廳很大,比我老家的房子都大,不過沒有啥特别豪華的家具擺設,牆上挂着一幅地圖,客廳中的一張桌子上是一張武漢和一張長沙的地圖,他已經用紅藍鉛筆在上面标注出了敵我态勢,看來他賦閑在家也沒真的閑着,也在時刻關注着戰争情況。
聶志國問:師長,咱們的二師現在哪裡?
鄭洞國回答說:還在52軍,不過,已經不歸我管了,我現在無官一身輕喽。
聽得出來,他是挺委屈的。
他補充說:這幾個月整編來整編去的,現在的二師已經不是原來的部隊了。
聶志國一臉沮喪地說:我們這些人從徐州撤出來之後就一直沒有建制,跟遊魂一樣,我們想跟着您一起再次上陣殺敵呢。你可不能不要我們。
鄭師長說:我何嘗不想呢,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反省,個人榮辱得失在國家大義面前算個屁,我已經親自向校長申請,争取早日再上陣殺敵,我也都快憋瘋了。
我們彙報了自己的處境,想請鄭師長給個安排,畢竟還有幾十個兄弟無處安置。
他現在手中也沒有實權,沒有說别的,隻讓我們回去等消息。容他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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