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年轉過頭,疑惑道:“為什麼?那玩意可是蛤蟆,我不下水,怎麼打他?”
賀栖洲道:“要是咱們能有法子,将他拖上岸呢?”
“他會上岸的,上岸之後,跟我打過幾回合,打不過了,又會鑽到水裡去,往返好幾次,我又抓不着他,又不能下水,隻能坐在水邊幹瞪眼。”辭年猜到了這個答案,不須多想便答了話,“那東西要這麼好對付,我早就把他按着打個千百遍了!”
賀栖洲覺得好笑,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辭年覺得奇怪:“什麼你呢?”
“你現在,有我了啊。”這話有歧義,傻子都聽出是賀栖洲故意為之,但辭年還是刻意繞開了那彎路,隻當沒聽出話裡有話,道:“你不一樣,你是人,人會疼,會死的,你要是死了,我難道能去閻羅殿把你拖回來嗎?”
賀栖洲搖搖頭,一手撈起水花,輕輕往辭年臉上潑了一下,這舉動着實輕浮,但兩個男人如此,說作玩樂會更恰當,辭年被他弄得摸不着頭腦,抹了一把臉,道:“幹什麼!”
賀栖洲道:“水要進眼裡,你會躲,我也會,那我和你有什麼區别呢?人會疼,會死,你就不會嗎?”
辭年愣住了。這樣的話,此前從未有人對他提過,突然這麼一聽,竟有種被歪理擰成哲思的奇異感。他不會死嗎?辭年認真想了想,他是會死的,不僅會死,他這樣的妖怪要是死了,可能魂魄都不會留下,若是不修仙問道,這天地山野間的狐狸,絕沒有活這麼長的。
可他總覺得這上蒼給了他機緣,他便該用這機緣做些别人不敢做的事。
辭年想到這,便覺得自己也不像妖怪了。
“大抵是會死的……”他讷讷道,“隻是……或許不像凡人那樣脆弱。”
“出來吧,别泡着了,一會毛都泡秃了。”賀栖洲拉了他一把,将少年從木桶裡拎出來,“去換個衣服,今天山下還有些剛撈上來的河鮮,一會吃飯就是了。”
辭年剛給自己蒙上帕子,一聽有好吃的,臉也顧不得擦,趕忙摸了竹筐掀開蓋子想再打量打量:“還有什麼好吃的!讓我看看!”
“啪”地一下,蓋子合上,虧得辭年手抽了回來,不然這一夾得廢他一隻爪子,賀栖洲輕聲道:“先把自己擦幹了換好衣服,不然今晚的東西就沒你份了。”
辭年悻悻地“噢”了一聲,一伸手,飛快地摸走一塊糕點,叼着就往屋裡竄。即使化了人形這麼多年,他這狐狸的脾性是一點也沒變。賀栖洲笑着搖了搖頭,轉過眼,靜靜地看着桶裡慢慢消失的水紋,似是在思考什麼。
晚飯前,辭年還是被賀栖洲打發出門了。
托他這破記性的福,竹浮雪那本書已經在他們這小竹舍裡呆好幾天了。晨起,賀栖洲叮囑讓辭年去還書,他喊困。午後,賀栖洲讓他出門,他嫌熱……夜裡總不好再去走動,便隻能作罷,這麼一天推過一天,今天終于被賀栖洲揪到了這麼個機會。
不過是還本書,就算竹姑娘不在家,放在窗台上也可,不需要同人多打什麼交道。
辭年這會沒得逃,隻能老實抱着書,一步步往村裡走。
留下來的賀栖洲,則是繼續對着水面思考。他得想一個,不需要辭年下水,卻能保證将澤牢逼出水面的法子。
指尖在水面點了好幾下,漣漪一圈圈蕩開,一旁漂浮的瓢也跟着晃動起來,夕陽映出碎金的模樣,波光一閃,正好映入他的眼裡。賀栖洲的手停下了,他捏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俯**,将還帶着水珠的瓢貼近臉頰,還空着的那隻手輕輕擡起,撫着光潔的邊沿,不輕不重地屈指一彈。
聲音傳了過來。隔着一瓢淺淺的水。賀栖洲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心中被掩埋的構想,正被這瓢清水沖得露了原形。他扔下手中的瓢,踏向籬笆旁,尋了棵大腿粗的竹節,将耳朵貼了上去,敲擊由下至上,帶着清脆的回響。
賀栖洲雙眼一眯,臉上浮出一個笑容。
辭年回來時,賀栖洲正點着燈磨墨。
這一趟跑得不算遠,可辭年卻仿佛翻了萬座高山,一進屋就悶悶不樂地搬了凳子坐在桌旁,盯着賀栖洲磨墨的手,一言不發。
“看來我有養豬的天賦。”賀栖洲磨好墨,懸起筆正要作畫,他瞥了辭年一記,正對上那人望向他的眼睛。
辭年“嘁”了一聲:“你愛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懶得同你鬥嘴了。”
賀栖洲下筆:“怎麼了?等太久了,連河鮮也不想吃了麼?”
辭年悶悶道:“你讓我去還書。”
“是,你都拖好幾天了。”
“竹姑娘不在家,跟竹村長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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