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高無庸覺得他是踩在鐵索上頭。可偏偏,蘇培盛沒出過事兒。府裡年主子對顧三身份的事兒一清二楚,那一年她沒了孩子,四爺去圓明園,帶了入府多年的格格鈕祜祿氏,連着四阿哥弘曆一塊兒去。年主子問及,知道四爺要見張二夫人的時候,便帶了幾分奇怪的冷笑,可過沒一會兒又哀戚下來。她終究隻是揮了揮手,叫他們滾。圓明園裡,那會兒還沒建起來,有些簡陋。四爺一早叫人遞了消息,叫顧三來見,卻沒想一面處理公務,一面等人,卻是白候了一上午。把幾本奏折往案上一扔,事兒都沒了,她顧三還磨磨蹭蹭不來,四爺心裡就上了火,上了火就得瀉火。去鈕祜祿氏處用過飯,順便就在格格那邊歇下。奴才們耳朵都靈,可宮裡頭這種事就從沒避諱過,大家聽了都當沒聽見,那位後院的主子受了寵,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也不遮掩。四爺就跟鈕祜祿氏在帳子裡戲鴛鴦,袍子都脫了半茬兒,正在得趣之處,外頭便又傻貨來報說是人來了。不知道的人聽了隻知道是&ldo;人&rdo;來了,到底是哪個人來了卻還不清楚。四爺當時在帳子裡咒罵兩聲,直斥這人沒眼力見兒,奴才脾性比主子爺還大,回頭得緊些皮。可按着張二夫人也快進來了,顧不得許多,說是事兒要緊,忙叫人穿衣裳,外袍是一面走一面穿的。到了廳中,果見顧三低眉斂目站着,四爺那臉色就黑了一半,展開了雙手叫奴才們把衣裳扣好,又收了收箭袖,這才坐下來叫她回話。高無庸想想那場面,也真是夠滑稽,忽然想起曹操赤腳見那個誰來。不過,當今皇上,便是那個時候忌憚上張二夫人,也開始明白風向的吧?鈕祜祿氏倒是個聰明人,不曾說什麼話,帶了四阿哥就走,如今也該她這樣本分的人當太後。高無庸又撥了撥香灰,看向放在一旁的匕首、鸩酒、白绫。一爐的香便快燒完了,殘灰都堵在裡面,像極了在雍親王府的那個晚上。那是張二夫人那個廚子被斬的晚上。四爺與年主子在一塊兒,才過,隻叫年主子念佛經,還待要做些什麼,晦氣的張二夫人便候在外頭了。四爺隻一句話:叫她滾。年主子卻還有些于心不忍,可轉眼又隻能陪着四爺親熱。有時候覺得年主子是個心狠的,可有時候又覺得她沒黑到家,因而最後隻能死在翊坤宮。死前,年主子還見了張二夫人一面。那時候,人是蘇培盛送走的。可蘇培盛回來說,他犯了欺君之罪。年主子的下場不大好,不過這個晚上是不知道的。張二夫人在外頭站了一個時辰,不是在府外,是在院子外頭,台階前面,距離屋子并不遠。這也是蘇培盛作的主張,将人給放了進來。張二夫人也不說自己來幹什麼,仿佛她往那兒一候,四爺就知道她求的是什麼一樣。實則,四爺似乎也真知道。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外頭下了雨,年主子都睡過一覺了,主子爺起身時還在半夜,捧了手爐,便問:&ldo;她還等着?&rdo;高無庸于是小心翼翼上去說:&ldo;還等着,外頭下雨,冷得厲害。&rdo;四爺于是一挑眉:&ldo;凍着她。&rdo;屋裡暖暖和和,安安靜靜,沒人敢說話。張二夫人還在外面。于是,胤禛又道:&ldo;方才爺不是叫她滾嗎?&rdo;蘇培盛又跪了下來:&ldo;張二夫人她……&rdo;&ldo;也就是個犟脾氣,看她能撐到幾時,人都死了還想要個屍首!&rdo;四爺面皮都沒動一下,叫人端了碗茶來吃。高無庸瞅了外面一眼,挂着燈籠,雨幕裡影影綽綽,看不分明,确有一道影子杵在外面動也沒動一下。端着茶,胤禛就走到接着廊邊的檐下看着,似乎頗覺有趣。過沒一會兒,四爺便叫人給他披了大氅,打了傘,朝着庭中去,站在台階上,就低眼看着張二夫人,道:&ldo;求爺辦事,也該有個求爺的模樣,是也不是?&rdo;張二夫人身子似乎抖了一下,高無庸手裡提着的宮燈也閃了一下。雨珠淅淅瀝瀝掉下來,地上濺起一團一團的水花。顧懷袖渾身都濕了,嘴唇顫了顫,開口澀聲道:&ldo;奴才……&rdo;&ldo;跪下。&rdo;胤禛打斷了她的話,隻有這兩個字。跪下。對高無庸與蘇培盛來說,這真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字眼。可當時的張二夫人臉上是什麼表情?蘇培盛說他又不記得了。高無庸想想,也不記得了,卻不知是不願意想,還是真不記得了。四爺見她沒動作,又慢聲重複了一遍:&ldo;跪下。&rdo;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張二夫人終于跪了下來。她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力氣,甚至抽去了脊梁骨,伏在了雍親王跟前兒。四爺捧着手裡,那手還是溫溫熱的,伸出去便掐她下颌,面無表情道:&ldo;當奴才,好好聽話。&rdo;張二夫人沒說話。胤禛似覺無趣,便又放了,隻把手爐砸到顧懷袖面前,還是那句話:&ldo;滾吧。&rdo;當啷一聲,被雨落的聲音掩映在夜色之中。香爐墜地,香灰全落出來,一如胤禛這一生最後的一刻,珠串墜地。慘白還帶着餘溫的香灰撒落雨中,很快被髒污的水給浸濕,貼在地上,像是幾條難看的蟲子。當時四爺沒發作,回去生了好大一通火氣。蘇培盛個嘴碎的,又說了,還以為當時四爺要把張二夫人拽到榻上去呢。高無庸全當自己沒聽見。隻是如今,一切都想起來。高無庸抽了匕首出來,仔細用袖子擦了幹淨。香爐裡最後一縷檀香,幽幽地盡了,隻餘下滿爐殘灰。他一刀割了自己脖子,看見自己的血出來湧滿整個香案,過了一會兒才一下撲倒在案上。香爐被撞倒。到底四爺與張二夫人,是誰對不起誰,誰背叛了誰,又是誰心狠手毒,罪有應得……似乎,都不要緊了。蘇培盛常思索張二夫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可如今也都不要緊了。說不清的。又何苦說清?但怕是沒長過心的四爺遇見了寡情的顧三,到被背叛那一刻,他們家主子爺才知道什麼叫剖腑剜心吧?興許那時候,四爺才知道,他自個兒原是有心的。閉上眼的那一瞬,高無庸看見那慘白的爐灰,被自己頸中冒出來的鮮血,漸漸浸染成殷紅。其實,他一直覺得……弑君的,從來不是張廷玉。☆、番外張老先生有話說(一)遇見顧三之前,二爺不覺得自己心黑。遇到顧三之後,二爺覺得他必須心黑。阿德跟着他家二爺時間最長,也知道二爺是&ldo;忍&rdo;字頭上一把刀,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整整十年,從一個人人稱道的早慧天才,到無人問津的庸人之流,二爺忍太多,忍太久。老夫人喜歡三爺跟四爺,也喜歡大爺,可就是不問問二爺任何事。連跟顧家大姑娘的親事,都是老爺先說好了的。二爺那時候說,娶誰不是娶?将就吧。那時候,阿德以為,興許事情就這樣了。可沒想到,桐城一行,竟在茶肆外面見到那樣漂亮的顧三姑娘。雖沒露個臉出來,可從身段到眉眼,無一不精緻,瞧着也沒有什麼不端莊的地方。到底傳聞跟人,還是有區别的。阿德彼時的想法是:這是我們家二爺的小姨子。可沒過多久,事情就不一樣了。還記得那一天,三爺嘴上嘀咕着,說二哥告訴他,他對顧三姑娘那不是喜歡,是好奇還是什麼。結果他家二爺見過了老爺,回來說,他要娶顧三姑娘。于是,阿德一瞬間想起了三爺說的話。二爺就站在窗下,外頭暗沉沉的一片,廊檐上挂着燈籠,很亮。阿德站在後頭還沒反應過來,隻看見張廷玉的背影,台前便是一盆蘭花。夜色燈光裡,他用手指輕輕地撥着那一盆蘭,聲音也淡淡的:&ldo;終究還是沒忍住……&rdo;到底是沒忍住橫刀奪了顧三,還是沒忍住心底忽然冒出來的惡念,或者是沒忍住……旁的呢?他們這些當下人的也不清楚這些事。阿德隻知道,前些天二爺打廚房前面那一片花園經過,聽顧三姑娘的丫鬟說了什麼話,便随口給了道藥膳的方子。而後,二爺走開了,可要上走廊了,他便忽然站住。阿德問:&ldo;二爺怎麼了?&rdo;張廷玉隻把那扇子壓緊,回頭看了那方向一眼,似乎頗為躊躇,不過還是道:&ldo;罷了。&rdo;那一盆蘭花,就放在窗邊花幾上,還帶到了京城。跟顧家的婚事談得似乎也很快,不過還要合合八字什麼的,先頭才有什麼惜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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