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甯起初并不明白自己到了哪裡,即使看見冥靈山蒼白一片的雪地,他都覺得很是迷茫,隻是腦海中有類似的記憶蠢蠢欲動,可想了又想,也沒有想明白。
直到看見……他。
後看見自己。
蕭甯也不知道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看着面前發生的這一切的,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嘶吼、咒罵、恸哭統統被面前一片茫茫的雪山吞沒,連回聲都吝啬施舍。
随後是終歲山。
謝清江舔着嘴唇上的血,在顧陵脖頸間惡狠狠地咬下一個深深的傷口。
試劍大會的前一夜。
顧陵跪在寄瀾亭台階下,向着他的方向磕了好多個頭,毫不留情,額頭被磕破了,與他自己點下的紅痕暈成一片,奇異的豔麗。
在北辰宮寫下的那封信。
還有那一夜瓢潑的春雨,長發濕漉漉地垂在他蒼白的背上,最明顯的地方有一塊暧昧的紅痕,顧陵面無表情地起身拉了拉自己肩頭單薄的衣衫,一步一步地走了,在積雨的庭院踩出一朵一朵的漣漪。
顧陵得知他為煞氣所控,顫抖着手握住桌上的小匕首,孤注一擲地去刺殺刖藍,但他身上靈力渙散,不可能會成功的。刖藍反手奪了他的小匕首,溫柔笑着用那把匕首把他的手掌釘在了地上。
自己得知此事之後,竟面無表情地拔了地上的匕首,用染血的尖端挑了他的下巴,戲谑道:“我看,你還是太自由了些,這般挑戰我的底線,你真以為我不敢讓你死嗎?”
……
最後他終于再次看見了自己。
那時顧陵已經被他從北辰宮帶到了地宮,手被緊緊綁在身後的木架子上,嘴裡也不知塞了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生怕他咬舌,身子有一大半都浸在冰涼的水裡。不知是不是前一夜折磨得狠了,他似乎在冰冷的水中站都站不穩,隻得半死不活地垂頭吊在那裡。
頭痛欲裂。
蕭甯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被什麼牽引着動了起來,再不是局外人,他機械地走到了顧陵面前,蹲在那一汪冰水中的台子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慢慢地把他嘴中塞的所有東西都取了出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年輕的魔尊,每個字都充滿了惡意:“之前一直拿你自己的命來威脅我?哈哈哈,笑話,我倒要看看,若是你連生死都不由自己,還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顧陵猛地嗆了幾聲,擡起頭來看着他,目光迷亂,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燃燒,蕭甯饒有興味:“昨夜我那一杯醉春風,朝笙覺得怎麼樣?”
顧陵用力地晃了兩下腦袋,最後還是深深垂下了頭,似乎在啜泣,蕭甯抓住他瘦到有些硌手的下巴,用力擡了起來,戲谑地用氣聲在他耳邊道:“難受嗎,來……求我吧。”
眼淚在眼眶中滾了又滾,顧陵死死咬着下唇,良久才擡起水光潋滟的眼睛,顫抖地、屈辱地道:“求……你……”
似乎有兩個靈魂在軀殼裡互相撕扯,蕭甯閉着眼睛,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撕裂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顧陵已經在他懷中睡着了,蓋着他薄薄的白色衣衫,睡得不安穩,睫毛抖個不停。
是溫熱的軀體。
不是冰冷的。
有溫度,有呼吸!
蕭甯手一收便攬緊了他,顧陵卻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漂亮的鳳眼眨了又眨,最終定格在他的臉上,凝出一個冰涼徹骨的眼神。
顧陵平靜地看着他,又似乎透過他在看别的東西,他說:“蕭甯,你好讓人惡心。”
前塵往事紛繁複雜,蕭甯頓時覺得自己如堕冰窟,他手足無措地抱緊了懷中的人,語無倫次地道:“我,我……”
顧陵卻已經移開了視線,他的瞳孔中連光亮都沒有,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空洞,蕭甯看得心慌,伸手捂住了那雙眼睛,卻聽見對方問:“你知不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
不知道……不要告訴我,不要告訴我!
我不想聽!
蕭甯喉頭哽咽,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卯足了勇氣,把手從他臉上拿開,剛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對方纖細的脖頸。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顧陵被他掐得喘不上氣,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抓着他的手,艱難而惡毒地繼續說着:“我……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
最後的溫度,也消失了。
北辰宮外最後一枝沾染着冷露的桂花自枝頭翩然落地,被一隻腳踏過,連香味兒都散得一幹二淨。
一滴血滴到了他的手背上,順着滑落了下去,在完全寂靜下來的空間當中發出“滴答”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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