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集市回來後,安玉隻要不出門應酬,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蕭清瑤身邊,或是看她處理正事,或是坐在一旁看她練武打拳,甚至好奇的掐指算了算她一天的作息習慣,看着她從卯時忙到醜時,幾乎沒有娛樂休閑的時間。
看着她每日收取各方勢力的消息,包括使團行進的位置、大昭國内蕭文輝、劉肇懷,李光複和李靳東等人的動向。
非但不避諱他這個‘外人’,這可怕的女人甚至得寸進尺的找到他的密室,将其中一大半金銀财寶全部清理到他的房間,空出一半的位置建了一個巨型的軍用沙盤,整個沙盤的地貌是西戎各大城鎮關卡要塞還有如今西戎大軍在禦山山脈中的軍事布防和地形。
安玉湊到沙盤的近前看着如此精妙絕倫的東西,忍不住啧啧稱奇。
“都說殿下是軍事奇才,運籌帷幄的戰略家,最擅以少勝多的戰術奇招。”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蕭清瑤将一枚紅色旗幟插在沙盤顯示林木茂盛的至高點,頭也沒擡,随口回道。
安玉先是一愣,又反複咀嚼這句話,“殿下倒是大方,竟是毫不避諱将這種上乘兵法說與外族聽。”
“外族嗎?也不完全是吧?”
安玉徹底安靜下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依然在沙盤前忙碌着的蕭清瑤。
始終翹起的嘴角漸漸沒了弧度,不過是一息間,又恢複了往常那逢人三分笑的模樣,“殿下是如何知曉的?”
蕭清瑤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繼續盯着沙盤,“猜的。”又将一枚紅色的小旗插在标示河流中上遊的位置,“你一直在我面前提‘混種’,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安玉這下是真笑了,嘴角的笑紋蕩開,像是湖中漣漪,眼如星辰,目光流轉間,淺褐色的眸子變得深邃,“也隻有殿下會觀察得如此細緻。”他笑出聲,帶着磁性的笑聲像和弦的低音,“我以後要更加小心才是。”
他左右觀望了一圈,在離得最近的位置找了一個半人高的箱子,将上面堆放的金銀珠寶随手掃落在地上,然後整個人像沒骨頭似得往箱子上一歪,完全一副準備話家常的狀态。
“不怕嗎?這内憂外患的死局。”
蕭清瑤誠實道:“怕。”
“怕江山淪陷,報國無門;怕将士無歸,忠魂無依;怕百姓流離,民生凋敝……還怕有人問我,明明天下太平了,為什麼還要死這麼多人。”
安玉看着蕭清瑤的側臉,她的表情幾乎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在低頭思索行軍布陣的事,但就是有那麼一瞬間,讓安玉覺得周圍的氣息有了一絲變化。
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安玉聽到蕭清瑤的聲音再次響起,“所以才要做萬全的準備,盡量,盡可能,盡本分。”
不逃避,不放棄。直面問題,解決問題。
所以才有了那一次次以少勝多的着名戰役。
她不是不怕,而是背後的信念支撐她堅持走向她想要的結果。
這個信念正如她所說,‘怕江山淪陷,怕将士無歸,怕百姓流離’。
“我的外曾祖母,出生于十三城之一的彭陽城。”安玉坐直了身子,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道:“完全看不出來了吧?我身上流着大昭的血。”他頓了頓,笑容淡了些,“彭陽城破,是我外曾祖母噩夢的開始,至死都無法明目的噩夢。那個時候,她們甚至連自戕的權利都沒有。西戎泯滅人性,将所有适齡女子關押起來,用她們的親人逼迫她們就範,日日夜夜折磨不休……我追查過那段曆史,活下來的女子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那段曆史太過黑暗殘忍,讓安玉幾乎沒辦法細說下去,仿佛多說一句,都會亵渎那些被西戎殘害緻死的亡魂。
而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一個國家為什麼要抛棄自己的國民?那些官員、守将棄城而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百姓們的下場?
安玉沉浸在悲傷中,卻在恍惚間聽到蕭清瑤的聲音忽遠忽近。
她說:“以史為鑒,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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