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裡每一個曲折幽暗的角落,都藏着某個嫔妃經久不散的怨恨,每一道雕龍盤螭的房梁,都懸着一條不肯臣服的靈魂。清朝的人走進明朝的宮殿,趕走了那些明朝的臣民,可是趕得走那些明朝的鬼魂嗎?
建甯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種特有的與年齡不符的破碎哀絕,仿佛是那些飛花零羽在她臉上留下的陰影。她敏感地覺得這些故事與她有一種内在的聯系,而那些動『蕩』不安的魂魄裡,必有一個屬于她的母親绮蕾。
母親是死在什麼樣的宮廷傾軋中呢?僅僅是為了殉葬嗎,還是為了其他的什麼原因?她可會跟随自己一起來到京都皇宮,和那些前明的魂魄和平共處?
長平凝視着建甯的臉,清楚地讀出了她眼睛中死亡的陰影,這女孩從一出生起就享受了過于隆重盛大的榮寵,貴為和碩公主,卻自幼父母雙亡,不知道她與香浮,誰會更加不幸一些?
她知道,每個人,以及每個朝代,都有固定的命運,非人力可以挽回。既然生于帝王家,那麼所有的愛恨離合便都不能自如,除了接受,别無選擇。
無論是身為前明公主的她還是當今皇上順治,無論是建甯還是香浮,都沒有太多的選擇。
一個秋日的午後,建甯第一次向長平講起了母親绮蕾的故事,從她的出家講到她的自缢,從那隻斷翅的蝴蝶講到她殉葬的花棺。
當她講述的時候,牆外忽然飛來了一隻蝴蝶,翩然地,尋尋覓覓地,仿佛『迷』了路,在樹叢間盤旋了幾周便又飛走了。建甯不知道那是不是母親臨死前幫助過的那隻蝴蝶轉世,又或者是母親的精魂轉世。如果母親的魂魄與父親的魂魄在天國相遇,他們還會像生前那樣相敬如賓,還是終于相親相愛了呢?
長平公主像以往那樣微笑而略帶縱容地聆聽着,從建甯的臉上讀到了更重的死亡陰影,更多的命運暗示。然而,她愛莫能助。生于帝王家的兒女,他們的命運是注定的,是天意,關乎曆史,關乎氣數,人們或可推波助瀾,卻不能力挽河山。
她不厭其煩地詢問了建甯許多個細節,比如绮蕾和察哈爾部的關系,與莊妃大玉兒的交往,以及與睿親王爺多爾衮的瓜葛。漸漸問到了如今的莊妃太後與攝政王的來往,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去,跟前有些什麼人,甚至慈甯宮裡的布置,都問了一遍又一遍,巨細靡遺。
建甯努力地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可惜她的所知所記十分有限,而且講述中往往添加了許多自己的想象和錯『亂』的記憶,時間和事件都混淆不清。而且講着講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扯到了那個替她『射』鴉的貴族少年的身上。
那是她迄今為止接觸到的惟一一個來自宮外的少年人,而且她和他之間有一筆賬,一份恩怨,這使他們的關系變得不同尋常,仿佛有了某種特殊的聯系。她願意把這聯系想象得更為深沉一些,美好一些,從而使得她自己的生命變得豐滿,浪漫,帶一點傳奇『色』彩。她這樣告訴長平:"在盛京的時候,我遇到過一個少年巴圖魯,他對我非常好,我不論要求什麼他都答應我,想盡辦法哄我開心,甚至肯為我犯忌『射』下神聖的烏鴉。皇帝哥哥要罰他的時候,他坦然承受,被打了幾百鞭子也不肯出賣我……"
她不願意說出他的名字,也不願意他是個漢人少年。在她的講述中,他始終被叫做少年巴圖魯,出身于滿洲貴族,文武雙全,建功卓越,最重要的是,他對建甯好,可以為她完成摘月屠龍那樣艱難的事情而隻為博她一笑。反正無論是長平還是香浮對盛京都是陌生的,更不可能向人究詢那位少年巴圖魯的底細,自然也就随得建甯怎麼高興便怎麼說了。
于是,建甯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将這個故事重複一遍,而每一次講述的時候就又增添許多新的細節,漸漸的,這位少年巴圖魯在建甯的形容中變成了一個文德武功有一無二的人物,幾乎有飛天遁地之能。但有一點,關于這位少年後來的去向如何,建甯似乎一直無法确定答案,每每含糊其辭,或是随着講故事的心情任意删改,讓他一會兒随着蒙古顯貴回到了科爾沁草原,一會兒身負重任遠征南疆,一會兒則因為建甯某個秘密的願望而去了遙遠的地方,不達成目的決不回來,而回來的時候,必将帶給所有人無法想象的驚喜。
對于建甯這種種的奇談怪說,長平總是帶一個溫軟的笑容耐心地傾聽,而小公主香浮則向來漠不關心,聽而不聞。這就使得建甯從來不會檢讨自己的說話有什麼漏洞,并且由于聽衆的信任而使她自己更加堅信那位少年的存在,也更加熱衷于豐富這故事的内容了。
但是她倒也很自覺地,或者說是本能地從不在皇帝哥哥的面前提起那少年,她甚至忍不住想,皇帝哥哥時時提起的那位神秘漢人小姑娘,是否也像自己講述中面目全非的漢人少年吳應熊一樣,隻是出于順治寂寞的想象呢?
倘若她同順治也可以像對長平那樣信口開河,那麼她就不難知道,那位"少年巴圖魯"此刻就在京中,并且時常出入宮殿,如果她刻意要同他碰面,也是容易的;可惜的是,順治也很少對妹妹說起自己的讀『射』生涯,偶爾提及自己有個伴讀夥伴,也從未說名道姓。
少女建甯與少年吳應熊,同在一個紫禁城裡,每當他們擡頭看見盤旋在宮殿上方的烏鴉時,有時會偶爾地想起對方,想起那次不同尋常的邂逅,想起那牽系着彼此命運的『射』鴉之舉。然而,他們卻一直沒有再見面。
和她母親的細膩親切正相反,小公主香浮對所有的人和事都表現出本能的冷淡,漠不關心。
或許是出生在佛殿蒲團的緣故,她的『性』格中有一種天生的慵懶淡定,說深了是随遇而安,寵辱不驚,說白了卻是粗枝大葉,麻木不仁。她自幼在宮裡出生,在宮中長大,可是非主非仆,非僧非俗,名為公主,實為囚徒,若不是天生成這樣一種淡漠籠統的個『性』,也就真難為她了。
她與建甯成為朋友,并不是她主動的選擇,而是命運的安排。她與母親被禁足于建福花園,眼界所及隻有建甯這麼一個同齡的朋友,建甯說什麼她便信什麼,建甯玩什麼她便學什麼,偶爾建甯耍小『性』子鬧脾氣,她便笑嘻嘻地不說話,也不争辯,隻是安靜地陪在一邊,由着建甯發作,直到建甯自己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盡自動消氣了,兩人便又手拉手兒一起玩耍。
建甯選擇香浮做朋友,卻是心甘情願甚至興高采烈的,這宮裡有她那麼多的兄弟姐妹,然而除了順治,并沒有什麼人肯禮遇她,而順治又總是那麼忙,難得一見,即使好不容易見一面也隻是匆匆叙話便要分開。但是建福花園就不同了,殘破的建福花園,是建甯在紫禁城裡惟一喜歡的所在,比慈甯宮更加貴不可嚴,比位育宮更加親切神秘,比暢音閣更加浪漫優雅。尤其是從慈甯宮往建甯花園來的路上,要經過好長一節未經修葺的宮廷廢墟,這就使"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的建福花園顯得更加清幽雅緻。
建甯曾對皇帝哥哥說過:"建福花園,那不就是建甯和福臨嗎?它是我們倆的花園,是我們和仙姑之間的秘密。建福花園裡沒有明朝和清朝,沒有主子和奴才,沒有皇上和格格,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如果你給我當馬騎,也不會有人管你、罰你。"
對建甯而言,建福花園代表了世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親情、友誼、美麗的傳說、自由的生活。它甚至是一種信仰,一種追求。是建甯心中的桃花源,蓬萊仙境,真正的盛世帝國。建福花園無所不有,對長平仙姑可以無所不談,所有平時不可以說的話,做的事,在建福花園統統可以變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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