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闌珊立在燈籠的暗影裡,仍是穿着半新不舊的布衫,頭上戴着紗冠,看着十分之纖弱。
她半躬着身子,微微垂着頭,趙世禛隻能看見明淨的額頭,以及那兩道淡淡的眉毛,有些倔強地舒展入鬓。
第3章
所有人靜默恭候,就在趙世禛将上車之時,舒闌珊微微轉身,仍是保持那種半伏身低頭的樣子:“貴人……”
趙世禛垂眸:“怎麼?”
“小人有個不情之請,”舒闌珊看着地上的影子,紅燈籠在冷冽的夜風中搖曳,地上那人的影子卻巋然不動,優雅的像是一幅剪影畫。
“既然是不情之請,又何必說來。”
“貴人!”看他要走,舒闌珊下意識地伸手。
在她的手将将碰到趙世禛的鬥篷,旁邊西窗立刻喝道:“大膽!”
舒闌珊忙縮回手來,順勢後退一步:“請貴人恕罪,小人想求您,……這次差事小人也不知是為何,但是、不管成敗,求貴人開恩,就算降罪就隻落在我一個人身上,請務必、不要牽連我的家人。”
趙世禛的雙眸微微睜開了些:“哦?”
“小人是說、若是萬一……禍不及妻兒。”舒闌珊的心怦怦亂跳。
怎麼說呢,他們就像是大地上平庸的碌碌衆生,若是幸運,一輩子遇不到像是趙世禛這樣的人,那就可以喜樂平一生。
但是這些人的到來是無法預測不能自主的,就像是上天看不慣你的日子太安穩快活了,不由分說降了天兵。
他們的力量,是碌碌衆生所不能抗衡的。
舒闌珊當然深知,因為她已經經受過一次了——那場無妄之災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
趙世禛的丹鳳眼裡也像是藏着星海,他凝視了舒闌珊半晌,起身進了馬車。
西窗向着舒闌珊努了努鼻頭,小聲嘀咕:“什麼人就敢亂碰我們主子?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舒闌珊已經出了一頭汗,冷風裡吹着涼浸浸的,跟趙世禛說話真不是什麼好玩兒的,他一個眼神就抵過萬語千言。
幸而阿沅心細,臨出門給她添了一件家常用的披風,她拉了拉披風領子,笑看着西窗細皮嫩肉的樣子,眼皮仍跳:“請您見諒,小地方的人沒見過世面。”
見她的态度不錯,西窗才哼道:“你小心點兒,不是我刻薄,主子最讨厭人家碰他,上回……”他才要說,突然似想到什麼,噤若寒蟬地停了下來,隻小聲道:“總之你留心些,别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多謝您提點。”舒闌珊覺着頭上的冷汗慢慢地滲入了皮膚,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趙世禛的侍衛們給舒闌珊準備的是馬,但她向來不習慣騎馬,在鎮子上有事務往來,除了坐車,也貪新鮮騎一騎毛驢,畢竟毛驢比騾馬要矮小許多,看着并沒那麼兇悍。
如今看着那樣矯健的高頭大馬就在跟前,不由心生畏懼,西窗在旁邊打量了會兒,忍不住問:“你不會騎馬?”
舒闌珊回答:“若是有驢子倒是可以。”
“那種不上台面的東西怎麼能出現在主子跟前?”西窗嫌棄地嚷,然後他皺眉:“算了算了,小地方的人就是麻煩,我們主子的事兒可不能讓你耽誤,你且跟我一塊兒乘車吧。”
已經是深秋了,早上醒來地上會多一層薄薄地清霜。
西窗所乘的車自然比趙世禛那輛要小很多,但對舒闌珊而言卻是奢華極了,車壁上挂着的都是上等的絲綢,也不知怎麼造的,竟絲毫也不透風,摸起來還綿軟的。
她啧啧稱奇:“這裡頭是用了棉花?”
本朝的棉花産量不高,所以棉這種織物極為珍貴,尋常的百姓們通常穿的是麻布衣裳,隻有王公貴族們才能穿棉絲織就的衣物。
西窗隻是一個奴仆,他的車子居然也能用棉花做擋風,真是奢侈。
見她東張西望,西窗說:“瞧你不開眼的樣兒,我這算什麼,主子那車子才叫好呢。什麼都有,你看了豈不是得傻了?”
他說了這句,忍不住又撓撓頭:“我也是傻了,主子那樣好潔,怎麼會容許你這種人進去他的車子,看一眼也覺着污髒。”
舒闌珊隻是帶笑連聲說:“是是。我自然是沒有這個福分。”
西窗見她委實好脾氣,給自己損了這麼些都一點不生氣,他反而軟了下來:“我這也是好心提醒你呢。你若是聰明的,自然得領了本公公的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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