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常周坐下替他削梨,半晌,忍不住問道,“你對董助理做了什麼?他早上說要去江北醫院精神科挂号。”
“垂虹資本要做一個長線投資,他的焦慮症又犯了,”俞揚自以為體貼,“我準了他半天假。”
“人工智能重啟動項目?”
俞揚接過梨啃了一口,問:“看新聞了?”
“風口浪尖,想不看到都難。”
俞揚饒有興味,“怎麼說的?”
常周道:“你們的項目規劃洩露出來的部分,太過前端,普通大衆都覺得很科幻。現在,美國人嘲笑你是人傻錢多的中國人,中國人嘲笑你是異想天開的美國人。”
俞揚忝顔笑道:“過于膨脹的個人魅力是會帶來煩惱的,看吧,他們從來不關心科技,隻關心我。”
常周蓦地起身離開,後悔道:“董助理說的是對的,你根本不值得同情。”
常先生的關心大概具有波粒二象性,觀測會導緻波函數發生坍縮——俞先生寂然想。
再過幾日,何其青回到國内,匆匆與衆人打過照面,便如同一隻亢奮的白皮豬似的投入工作中去。董升升為撂下挑子,請纓陪同雷妮參加幾場臨時受邀的活動,又協助她與蕭宋先生面談,敲定了來年春季在國内辦展的事宜。臨走的最後一夜,母子倆促膝而談,俞揚把從方杭之那裡得到的父親的遺信遞給她,頗不正緊地替她做起翻譯,那内容粗鄙地不像話,偏偏字字不落窠臼,聽了幾句,雷妮難為情地制止了他,轉過頭去,須臾,低聲道:“這不是給我的,這是他的文學創作,我隻不過是他的一個靈感。這封信,你抹掉姓名,捐贈給博物館吧。”
俞揚有些讀不懂她忽然的消沉,“為什麼這樣以為?”
“如果是寫給我的,他會用法語,而不是中文。”
“父親他對你是——”
“真心實意的。”她截斷他的話,緩和地笑了笑,“我當然知道。隻不過——他喜歡我,但喜歡的沒有那麼多。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心裡裝着很多的東西,很多我無法與之争搶的、及其重要的東西。”
俞揚不是沒有聽她說起俞韫,但這是她初次将自己放得如此卑渺,他困惑道:“我以為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是的。但是,我是一個善妒且自傲的人。他的心裡有我與之相比微不足道的東西。這令我難以接受。愛這樣一個人,需要有廣闊的襟懷,”她想到那日從公園返程的路上與常先生的一番暢談,祝福道:“我但願你有,寶貝。”
俞揚當然明白雷妮的暗示,但他滿心以為将常周和父親比是十分牽強的。他從未将他看作感情用事的角色,同時又不肯承認自己在他心裡可能是無足輕重的。直到他看到何其青奉上來獻媚的常周的個人資料,他才發現近在咫尺的視角給他帶來多少一葉障目的蒙蔽。
俞揚發現,天分和專注賦予了這個人太過清晰的人生軌迹,他甚至沒有經曆過任何勞心的尋覓、艱難的抉擇,就輕而易舉地投入到了他熱愛的事業中去。俞揚想起常周經常玩笑般挂在嘴邊的那句“我的對手是上帝”,他感到自己是個傻子,無限放大了一棵樹上生動可愛的葉片,卻忘記了它始終不倚不斜、挺拔向上的枝幹。
俞揚認真想了幾日,越想越覺得希望渺茫,越想越頹然。董升升以為他終于肯為出師不利的項目灰心喪氣了,心安之餘忍不住勸道:“老闆,甜食多少還是要吃一點的,糖分不足會影響多巴胺分泌的。”俞揚把他轟出去,安靜地看着時鐘,說不清是在等什麼。大約一刻鐘後,兩位醫生敲門進來,俞揚恍然醒悟,今天是拆線的日子。
用凝膠和膠布封住愈合的傷口後,又聽了足足半小時的叮囑,終于送走了醫生,俞揚摸下床,穿着睡衣在房内上上下下巡視一圈,失血和卧床導緻的頭重腳輕使他隻能緩慢地挪動。新請來的年輕傭人正在二樓的客房裡清掃,扭頭霎時見到他站在門外,見鬼似的驚叫一聲,緊張問:“您需要什麼?”俞揚回過神,搖搖頭,語氣是慣常的和緩,“隻是出來走走,你繼續忙吧。”扶着樓梯扶手下了樓,廚房裡準備晚餐的廚師在和袁姐閑聊,蒸鍋滋滋的響聲從客廳裡就能聽見,俞揚穿過走廊,沒有被注意到。他推開大門,攤開手掌遮了遮斜照過來了夕陽,似是感到沒有想象的刺眼,不在意地放下手,緩慢矮下身去,席地坐在門前的台階下,從睡衣袋子裡掏出打火機和香煙,默不作聲地抽起煙來。夕陽沉悶地照在他微微蜷曲的茂密頭發上,将那深棕色染成牆角的淩霄花一般的橘紅。他無邊無際地想,自己好像習慣了以恣縱和輕肆的态度去對待一切,這是他在平凡的世界中聊以自娛的工具。可是現在他的身邊出現了一樣讓他小心翼翼和不忍的存在。
“呖——呖——”背後忽地傳來聲響,俞先生乍然回頭,視線正與那隻神氣的鴨子滑稽地齊平。俞先生喉頭哽住,迅速扶着腰起身,退到牆角,折下一根深綠的藤條,試圖驅趕它。但那距離實在太遠,褪了大半黃毛的鴨子展開新生的潔白羽翼,惬意地扇了扇,繼續側着半邊屁股,與俞先生對視。一人一鴨正僵持着,常先生從院子外走進來,懷疑地喚了聲:“俞揚?”看清了狀況,忍笑道:“站着别動,我來趕。”
俞揚蹿到他身後,瑟瑟道:“快點!小心别碰到它。”
“沒事,雷妮走之前帶他去寵物店做了驅蟲。”常周将鴨子驅趕到瓜架下,轉過身,險些撞上湊上來觀察的俞先生。
俞揚不能放松戒備,眼神還鎖着那隻鴨子,皺眉道:“這是食物,不是寵物。”
他警惕的表情讓常周胸腔裡像擠着棉絮似的又軟又空,心跳無所依憑,信口道:“王羲之可以拿鵝當寵物,鴨子為什麼不可以?”
“所以我不理解王羲之,世界上能給人啟迪的事物如此之多,他居然偏偏選中了鳥類。”
“而你偏偏選中了煙草?”
俞揚愕然,投降道:“千萬别告訴董升升,他會擔心垂虹資本破産的。”他掐滅左手的煙,丢了右手的藤條,才發現常先生戴着口罩,問道:“這是做什麼?又過敏了?”
常周方想起手上的東西,“目前還沒有,那個——恭喜你——”撓了撓頭,斟酌道,“恭喜你終于可以随意走動了。”
俞揚被他猝然舉上來的那一小簇康乃馨撲了滿鼻的香,他擡眸去看他被口罩遮住大半的略帶局促的笑臉,吸了一口氣,卻說不出話來。
常周将花束塞進他手裡,又說:“希望你早日痊愈。”
他強調得這樣刻意,自己卻毫無知覺。但俞揚此時決不想讓他難堪,低低應了一聲,避重就輕問:“你對花粉也過敏?”
常周放松神經,随他進了屋,輕快道:“隻對部分花粉過敏,目前确定不過敏的隻有菊花,不過送菊花好像不太合适?保險起見,你還是快讓人把它拿進房間吧。”
晚上十點半,常周正從書房出來準備回房睡覺,俞先生從樓上下來,見到常先生,臉頰微紅,輕咳一聲,說要找手機,站到沙發邊又彎不下腰,常周無奈地又跑下樓梯,上前代勞從沙發縫裡掏出了手機,俞揚難得有所掩飾,常周愈加不自然,兩人畢恭畢敬地互緻晚安後,才發覺别扭。俞揚見他笑了,暗暗自哂,真是越活越回去,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對他隐藏的?遂把那種晦澀的理屈感壓制下去,大方道:“早點休息。”回到卧室,收拾好地上的紙巾,俞揚倒在床上,忍不住将那半小時裡的臆想回味了一遍,終于沉沉睡去。
再過一周,農曆八月十五前,俞揚飛了一趟美國,督促各方審讀完千頁的主合同,終于趕在九月底在紐約簽署了合作開發協議。蔣瞻教授不願花費時間離開馬薩諸塞州的研究室,俞揚便遷就他,幹脆把項目啟動會議開在母校。禮堂裡的通風系統老舊,燈光也晦暗不清,自十幾年前俞揚作為學生來到這裡起,就沒有做過多少改良,始終保留着一種怪誕的肅穆。現場除了投資人、研發人員代表,還有不少受邀而來的學術人士和本校的學生,陣勢很大,媒體卻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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