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趙明亮就牽出了家裡的大黑騾子,準備出發去平陽縣城。這幾天他一直在鎮上到處打聽,可惜來來回回都是那些車轱辘消息,于是他打算去一趟縣裡,找找他縣城當衙役的一個小兄弟劉明。
說是兄弟,其實也是運氣好,趙明亮碰巧救過他一回。劉明原本也是鎮上的,家裡開了一個雜貨鋪,有天一個人守店,結果年輕氣盛,跟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幹起來了。小混混當時罵罵咧咧走了,他還以為自己勝利了呢,結果當天傍晚就被人打了悶棍,扔到了河裡,被正好路過的趙明亮給撈了起來。
之後家裡也怕他的狗脾氣再瞎得罪人,托了點關系,主要也是靠着有個嫁到縣城的能幹姐姐,想方設法把這個弟弟弄到了城裡,找了個衙役的差事。
趙明亮這會子也是沒辦法了,才打算用上這條線。眼看着天一天天熱起來,太陽一天比一天燒,他們村子又靠山,離縣城格外遠一些。背靠大山雖然食物和水資源會比平地上的更豐沛一些,但是相對的,消息就更閉塞一些。
結果還剛到縣裡直接被那劉明給拉了出來。“趙大哥,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都得想方設法捎個信給你。”他邊說邊壓低聲音:“準備跑吧,越快越好,災情嚴重得很,州裡頭救濟糧就沒有多少輪到平陽縣的。我爹娘已經關了店,打算收拾了東西跟我姐姐姐夫家一塊,往揚州去先投奔親戚。這個月縣裡頭已經被搶了大戶,已經這個數了。”他出一隻手,翻了兩翻。
“怎麼就到這種程度了?”趙明亮大驚。“怎麼會沒有救濟糧呢?村裡人都盼着官府呢。今年的莊稼眼看着抽不出啥穗了,還剩兩個月秋收,收不着糧食又沒有救濟糧,這是會餓死人的啊。”
“我知道,趙大哥,我是拿你當自己人才悄悄告訴你。我姐夫跟我講的,咱們這鬧災都不算最嚴重的,隔壁安陽縣已經鬧開蝗災了,别說抽穗了,草都沒留一根。這飛天螞蚱啊。擋不住,很快會過來,你們啊抓緊準備吧!”
劉明說完要走,被趙明亮一把薅住:“兄弟,你給指個明路,我們這種生活在村子裡的,可沒有什麼親戚在外省能投奔的。”
“哥,你别說我沒想着你。前段時間徐揚兩州之間,新立了一個南安縣,你知道新縣總是要人的,據說前三個月落戶買地啥的都便宜。”
“那咱們村裡的地怎麼辦?…”趙明亮還沒說完,劉明已經沖他擺擺手。
“趙大哥,你救過我,我不能騙你,你現在來辦,我還在衙門裡,多少能幫上忙,文書路引你都少花點冤枉錢。你再拖,我也幫不了你了。縣裡頭消息靈通的,都早跑了,我估計我家也不會讓我留這太久。你想好了,明天來找我,再晚估計…”他邊說邊往衙門跑。
趙明亮得了這個消息。又去縣裡轉了一圈,果然看到很多店鋪都緊緊閉着,隻有糧店前頭排了長長的隊伍。他今天出來得急,身上也沒多少錢,幹脆就聽了一耳朵消息,趕緊回村去了。
等趙明亮回家把消息一說,家裡人就炸了。
“這是啥意思?要逃荒嗎?屋不要了?地不要了?”他娘劉巧花第一個跳了起來。
“也不算逃荒,如果我們去辦了路引文書,可以算是安土重遷。”趙明亮安撫了一下他娘。
“呸,當老娘是你三歲的閨女呢。既然外頭已經亂成那樣了,這一路上還不定會發生什麼。說什麼安土重遷,有兵送嗎?不還得自己走,這跟逃荒有啥區别?”劉巧花氣沖沖的說。
“娘,您想想,如果咱不走,能不能撐得住?沒有水,莊稼抽不出穗,今年的糧食眼看就要絕收了。咱家糧食可能撐到後年秋收?再說了,縣城大戶人家家丁護衛的都沒守住,咱們不走,其他人餓急了也要來的。我在縣裡頭一上午,看着五個大戶人家的車隊往南遷。”趙明亮上午慌過了,這會兒條理倒是清晰了起來。
其他人都不說話,方晴兒剛剛喂完奶,抱着三歲的大女兒哄着,眼裡也有愁緒。
趙老頭看着家裡人越發地沉默,清了清嗓子,用有點嘶啞的聲音吩咐道:“老三,你去看幾個叔公在幹啥,他們要是有時間請他們來咱家一趟。”
老大趙明宏頓時緊張了起來:“爹,您怎麼想的?”
他是家裡的老大,也是已定的村長接班人,平素一直學着他爹沉穩的性子,但是到底年輕,一遇到大事神色還是難免露出了幾分。
趙老頭皺了皺眉,趙明宏又追問道:“爹,叔公們能同意嗎?這可不是小事。”家裡其他人也看了過來。
趙老頭吧嗒了一口旱煙,歎了口氣:“老三,去吧!”
趙明亮诶了一聲,大踏步找人去了。
别看趙老頭隻是一個偏僻小村子的村長,但是年輕的時候也是出去闖蕩過的。那時的村長還是他爹,家裡爺奶也寵着,村裡其他人都讓着,他天不怕地不怕,一個人就敢去縣城闖。陰差陽錯,因為一身的腱子肉,被一家镖局看上成為了一名押镖的镖師,跟着走過南闖過北,還學會了幾套功夫把式。
走了幾年镖,見識得多了,人也變得沉穩了下來。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回到了村裡,按照爺奶爹娘的期待,娶了妻生了子,等後面又接過了村長的位置,在村裡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這些年裡,村裡也經曆過大大小小不少事情,每次雖然難,但都挺過來了。唯獨這次的幹旱,趙老頭從一開始心裡頭就有點犯嘀咕。等了快一個月,也沒有盼到轉機。這會兒聽到三兒子帶回來的消息,也知道一直等下去估計也沒用。因此,趙老頭心裡暗暗下了一個決心,就等着跟村裡幾個老一輩的商量了之後,再做最終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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