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道:“這紫金丹乃是玉華真人以百餘種仙藥煉制而成,朕服食數日,便覺身輕體健,精力充沛,你看朕的面色,是否有回春之兆?”
尉遲越道:“阿耶春秋鼎盛,何來回春之說?”
太子為人闆正,難得說奉承話,皇帝頓時龍顔大悅,大笑着拍拍兒子肩頭:“老啦,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龍精虎猛。”
尉遲越不動聲色道:“阿耶過獎。不過仙丹難得,不敢請聖人割愛。”
皇帝這些年求仙問道荒怠政務,尉遲越因為父親的緣故,對丹藥深惡痛絕,哪裡肯服食?
皇帝又客套了幾句,太子不願受,他便作罷了。
這紫金丹的确十分難得,勉強夠他和何昭媛一同服食,若是勻幾粒給太子,勢必要從寵妾那裡克扣,他也有些舍不得。
父子倆聊了幾句,皇帝張口煉丹,閉口音律,太子于此二道都沒什麼研究,皇帝片刻便覺索然無味,倒不如在華清宮,可與玉華真人談玄論道,又可與何昭媛調弦弄管,琴瑟相和,那是何等自在。
想起何昭媛,他便有些坐不住,這小娘子簡直像是為他定做的一般,無論樣貌才情還是脾性都那麼合襯,隻恨她晚生了二十年,若是年輕時遇到她,還有張氏和郭氏什麼事!
尉遲越與這滿腦子平地飛升與風花雪月的阿耶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聊着,心裡卻在盤算着薛鶴年的事。
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很快便有黃門入内通禀,道吉時快到了,請聖人與太子移駕。
父子倆都暗暗松了一口氣,一前一後步出殿外,來到殿庭中。
皇帝升上禦座,尉遲越在他身邊坐定。
獻俘是大禮,先要祭告天地與列祖列宗,一套繁文缛節完畢,禮官宣布将阿史那彌真等一幹要俘押上前來。
除了敵軍主将阿史那彌真之外,其餘十數名俘虜也都是敵軍中的重要将領,今日的獻俘之禮,便要将他們就地處斬,告祭祖宗,以彰天威。
阿史那彌真被押解上前,他身着突騎施葉護官服,戴着枷鎖,蓬着一頭亂發,渾身上下血迹斑斑。
他被侍衛押着走到皇帝和太子跟前,卻不願下跪,侍衛在他膝窩裡踹了一腳,又強壓他肩頭,他這才被迫跪倒在地,可頭顱仍舊高高仰起,赤紅的雙目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大燕天子。
阿史那彌真初到長安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皇帝愛他相貌姣好,态度恭順,待他算得寵幸,金銀财帛良馬宅邸僮仆賜了他不少,他至今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有那麼深的恨意,以至于要興兵犯邊。
隻能說這些突厥人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打一開始便包藏禍心。
皇帝明明不覺自己理虧,可不知為何,對上這雙赤紅的眼睛,他背上還是直冒虛汗。
他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俘虜。他原本對這獻俘儀式很是期待,如今隻盼着早些成禮,他好回骊山,投入溫柔鄉,将這些不快統統忘卻。
禮官已将一篇古奧的祭文讀完,劊子手扛着刀上前,锃亮的刀刃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劊子手将刀高高舉起。
就在這時,阿史那彌真忽然大喊:“等等!”
那劊子手身形一頓,刀懸在半空中。
阿史那彌真努力轉過頭,朝着一個穿紫色官袍的人喊道:“薛公救我!”
薛鶴年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愣怔片刻,立即回過神來:“兀那賊子!休得胡亂攀扯!”
阿史那彌真冷笑道:“是薛公要我幫你除掉太子,如今想置身事外?也得問問我!”
薛鶴年渾身顫栗,目眦欲裂:“死到臨頭離間我大燕君臣!其心可誅!”
指那劊子手:“你還在等什麼?快行刑!”
好好的獻俘之禮陡然生變,且事涉裡通外敵、謀害儲君,群臣噤若寒蟬。
皇帝臉上的紅光消失不見,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努力轉動僵直的脖頸,看了一眼兒子,隻見太子氣定神閑,事不關己地看着庭中發生的一切——他早已知道了,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皇帝隻覺有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刹那間冷徹心扉。
薛鶴年跪倒在地,匍匐在地上,不住地叩首:“那賊人含血噴人,請聖人明鑒!”
皇帝想說話,但喉嚨像是上了鎖一般,不等他開口,尉遲越向皇帝行了個禮,悠悠道:“阿史那彌真此言甚是荒謬,兒臣懇請聖人着刑部、大理寺調查清楚,務必還薛中書一個清白。”
他頓了頓道:“至于阿史那彌真,他是重要人證,兒臣懇請聖人寬限數日,待查明真相後再枭首示衆。”
皇帝看了一眼那久久砍不下來的刀,刀鋒映出烈日,令他眼前斑駁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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