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長,”岑路對他說,“你真的确定你的每位艇員都身家清白?就沒有背景不明的嗎?”
“……”劉之渙被他問住了,他思索了片刻,發現有些低階士兵還真是上頭派遣過來的,這次派給研究隊伍的候春榭就是其中一個。可他話已經說出口了,他不願意向一個乳臭未幹的後輩低頭,想着背地裡調查就好,劉之渙于是嗆聲回去:“我确定。”
為了顯示自己的氣勢,劉之渙又補了一句:“岑教授,我勸你和我們一起上艇,如果因為你這種無憑無據的妄想誤了任務,責任你我都擔待不起。”
周浦深再也忍不住了,可瞥見長官肩上的薔薇花,多年來服從命令的習慣讓他無法立刻反駁長官,他隻能擋在岑路的面前,盡量強硬地說:“少将,抱歉。技術部賦予了岑教授中止任務的權利,一旦我判斷此次任務有可能威脅到岑教授的人身安危,我可以随時帶他回去。”
劉之渙看着他如同銅牆鐵壁一樣擋在岑路前面的身子,眼中參雜了無奈和輕蔑:“你當真有判斷當前狀況的能力嗎?”
周浦深渾身一震:“準将,我指揮過前線戰場,且取得過勝利。”
“可你現在被人蠱惑了。”劉之渙露骨地看了一眼岑路。後者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低着頭若有所思。
“我……”周浦深覺得舌頭仿佛打了結,還沒等他說完,岑路就出言解了他的圍:“我去。”
周浦深隻覺得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涼了:“你說什麼?”
劉之渙這下放心了,他朝岑路點了點頭:“腦袋還算清楚。岑教授,我知道你看不慣我。你隻需要捱過這次的采樣任務就行,自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幹。”說罷便大步離開了病房。
隻剩下了沉默的兩人。
周浦深陷先忍不住了,他蹲下身子,黑眸平視着岑路的眼鏡,不知道是不是岑路的錯覺,他竟覺得那雙一貫冷硬的眸中帶着哀求之色:“哥,我帶你回去好不好?你不要上艇了好不好?”
岑路覺得心裡某個地方重重地疼了一下,就像是有人用細細的錐子在他的心房上鑽出了一個錐心的孔,密密匝匝地痛。
可他别無選擇,他知道“赫墨拉”對帝國來說意義重大,他在國家陷于危難之際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他于是伸手想要去摸周浦深的頭發,聲音溫柔得像股水:“我必須要去。我不能辜負梁淺的信任。”
“我去就行了!”周浦深急了,他一把抓住了那隻修長白皙的手,用兩隻手緊緊地将其困在中間,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哥,你先回去,沒必要呆在這兒和他們死磕。我可以幫你看住你懷疑的人,我馬上就聯系直升機……”
“深弟。”岑路握住了他的手,第一次,主動地握住了一雙肖想了許久的溫暖手掌,可是這雙手此刻卻因為他而冰涼:“我不能做臨陣逃脫之輩。”
看着岑路眼底堅決的神色,周浦深突然覺得,自己說什麼也沒用了。
他想起了那個穿着茶色囚服的岑路,笑意闌珊地靠在冰冷的欄杆上,也是這樣握着自己的手,拒絕了兩人一起出逃的計劃。
那時,他也說了同樣的話:“我不是膽小鼠輩。”
周浦深一瞬間絕望起來,他松開了岑路的手,站起身子。
岑路突然覺得掌心空落落的,他不死心地再一次伸手去牽周浦深垂在身側的手,卻被人掙脫了。
周浦深猩紅着眼,啞聲問他:“岑路,你是不是覺得死活對你來說都無所謂?”
岑路愣住了,這好像是他印象中周浦深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也是第一次說這麼重的話。
周浦深還在說,眼角紅得像是快要有血淚淌出來:“可是對我來說……“他哽住了,低下頭停頓了一刻,還是沒說完之前的話:“是不是我做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沒有意義?”
岑路擡頭看着這個俊俏的男人,他鮮少露出的脆弱竟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無比豔麗,仿佛一直躲在簾幕後的山茶花,撩開簾子綻放出妖冶的姿态,殊不知下一秒就是決然地枯萎。
他想起了,自己的命是眼前這個人救回來的。如果沒有他,自己不是死在了黎晝的槍口下,就是不知道被帶去了茫茫大海的某處。
可是自己卻棄這條命如敝履。
“深弟,我……”岑路還想再說什麼,周浦深卻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沉默着給他掖好了被子,留給岑路一個背影。
岑路坐在夏夜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隻覺得深入骨髓地冷。他苦笑了一下,捂住了眼睛,他想自己真是變得嬌氣了起來,從前哪一個夜晚不是獨自一人度過的呢,怎麼偏偏到了今日就無法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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