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在貢院讀書,本應該就在那附近租個院子的,但那附近的房子就沒便宜的,而且大多都被租了出去,所以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幾條街外了,不過雖然偏了一些,但附近也都是賣文具、開茶樓的,環境倒也不錯。地方也不大,隻有一個院子,好在房間還不少,除了三間上房外,還有兩間下房,另外茅廁廚房也都齊全,院中還有一小塊地方種着竹子,看起來綠瑩瑩的倒也喜人。因知道他們下午要來,孫鵬早吩咐了侍童打掃房間,再加上原本房主留下的家具,他們可以說是拿着包袱就能住的,孫鵬本要将主屋讓給他們,劉家兄弟極力推脫,最後還是孫鵬住了左屋,劉文住了右屋,中間那一個房間做客廳,而鄭定輝則和孫鵬的侍童名叫侍墨分别住了兩間下房,對此鄭定輝倒沒什麼感覺,這說是下房,其實也就是日照差點,家具一般點,其實地上也鋪着石磚,牆上也粉刷的幹淨,窗戶也釘的牢固,而且房間也足夠大,想來這房子也和他們在華安住的一樣,是什麼大戶人家隔出來的。他不在乎,孫鵬卻覺得很是抱歉,覺得自己叫人家來了,卻沒有招待好,鄭定輝道:&ldo;孫兄你這麼說就是見外了,若真這麼計較的話,我們不是還要給你房錢嗎?我這個人你也知道,就是這麼大大咧咧的,不怕你笑話,我以前連破廟裡都住過呢,這房子對我來說,真的挺好的。&rdo;他說着,拍了拍孫鵬的肩,他力氣大,隻把孫鵬拍的身體往前傾,後背發疼,不過雖然身體難受,他心中卻覺得舒坦,真的來說,他其實是有些看鄭定輝不怎麼順眼的,總有些嫌棄他粗俗,不過此時又覺得他人雖然粗了點,卻有一顆赤誠之心,這就極為難得了,因此他也沒有說什麼,反而勾起嘴角,笑了笑,鄭定輝也跟着笑了,心中則道,這小身闆,還怪能抗的啊,下次不留手了。晚飯三人是在外面吃的,孫鵬比劉家兄弟早來了半個多月,對這裡,相對來說已經比較熟悉了,而且他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孫家卻有一些門生故吏在,他剛來的時候,那些人也着實招待了幾次,所以這晚飯,就是定在一家口福居的地方。這家店的名字很民俗,門面卻很大,從外面看,不像是飯店,更像是大戶人家的住宅,外面一片大空地停着各種轎子,幾個孔武有力的男子把着大門,他們剛一到,就有小二熱情的迎了上來,劉文有些猶豫的看着那口福居的招牌:&ldo;孫公子……這有些太過了吧。&rdo;孫鵬道:&ldo;不說你們兩個今日落居,就是為了咱們三個見面,也該在這裡聚一次的,劉公子放心,不過就這麼一次,也不為過。&rdo;劉文想了想,看了一眼孫鵬,就點了下頭,在拐彎的時候,故意落後半步,對鄭定輝說:&ldo;一會兒在席上想辦法灌醉他。&rdo;&ldo;做什麼?&rdo;&ldo;讓你做你就做,哪來的那麼多話?&rdo;劉文給了他一個白眼,又趕了上去,鄭定輝看着他和孫鵬站在一起的身影,很有些不适滋味的撇了下嘴。這個地方的環境好,菜價貴,但飯菜也的确是很有功夫的,因他們人不多,所以隻點了四樣小菜,外加一份套四寶。那四樣小菜倒簡單,不過是涼調木耳,白糖番茄,蒜蓉茄子,以及蒸發糕,但是那套四寶卻複雜之極,劉文看了下菜單,隻這一樣,就要五百文。這所謂的套四寶,就是将鴨、雞、鴿、鹌鹑一樣樣的套在一起,要求是從頭到尾不能有一根骨頭,菜端上來之後,先吃鴨,再是雞,再是鴿子,最後是鹌鹑,而鹌鹑的肚裡還要放上海參丁、香菇絲、玉蘭片,端的是講究。鄭定輝現在也算是有見識的了,不過這種菜卻是連聽都沒聽說過,因此在發現是這麼一道菜後,很是感歎了一番,孫鵬也有些得意,這道菜他在元州也沒吃過,還是在來到這裡後,被孫家過去的一個舊友請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長了見識,他力主要來這裡,其實也是想讓劉家兄弟看看的心思,這就像一個小孩,有了得意的東西,總是想炫耀一下的。鄭定輝的這種反應,很能滿足他的這種炫耀心理,不過再去看劉文,卻見他的面色和平時也沒什麼區别,感覺到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用筷子夾起一塊鴨肉:&ldo;這道菜卻是極考驗廚師功夫的。&rdo;&ldo;啊,是……&rdo;這時候劉文已經将那塊鴨肉吃到了嘴裡:&ldo;嗯,味道也不錯,隻是這手藝,倒也值五百文了。&rdo;他說的這麼淡然,孫鵬卻不好意思了起來,心說自己平時總覺得那種炫耀金玉的人粗俗,他這個樣子,和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别,也好在劉文是真正的君子,不會想到他這種心思,否則真是羞愧死人了。他不知道,不說劉大郎最善于僞裝,就算再驚奇也不會表現出來,而就算是他不會裝,這種菜與他,也說不上太稀罕,這隻是一個四套寶,他當初還見識過,駱駝裡面套羊,羊裡面套雞,雞裡面套鴿子,鴿子裡面套飯團的駱駝套餐。雖說也隻是套四樣,但若從體積上來看,那個更醒目一些,所以在這個時候,他更在意的是其中的味道,他表現的這麼大方,落在孫鵬眼中是滿心敬佩,落在鄭定輝眼中……也是敬佩,不過這敬佩的卻是:你就裝吧!裝吧,我看你要把這孫家公子騙到什麼時候!他這麼想着,當然不會去拆劉文的台,反而按照他所說的,不斷的去灌孫鵬,他們先前在華安就經常聚會,他也知道孫鵬的酒量,清楚這小身闆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卻是極能喝的,因此不斷的想辦法往他嘴裡送酒,一會兒說一句,咱們三人能在這裡相遇真快活呀,一會兒又說一遍這算是他鄉遇故知了吧。孫鵬也覺得能在這裡和劉家兄弟喝酒很高興,再加上他自忖酒量不錯,也不怎麼在乎,所以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們一邊喝着,一邊談論着,劉文就将話題往此時朝廷的動向上引,他倒不是對朝廷有什麼用心,而是縱觀整個大珠朝的科舉,排除那些恩科不說,很多科考都和當時朝廷的動向有關。當朝廷要有什麼大的動向的時候,有時候是會在鄉試的考題上出現的,畢竟考舉人,其實已經是在考官員了,雖說一般的舉人在最初隻能做個八品或九品的小官,但已經是廣大的基層幹部了,這就像是現代的公務員考試,固然從這種考試中看不出太多實質性的問題,但卻能看出國家的方向,比如,在有的考試中就會出有關非洲的問題。大珠朝有邸報,但邸報卻不是他們所能接受到的,而他們在上面也沒有什麼關系,要想知道朝廷的動向,也隻有從其他人那裡聽說了,正好,這孫鵬雖然位置不夠高,家世也不夠顯赫,卻是貢生,他所處的環境就是能談論,并且也有這種消息來源的,果然,孫鵬雖然才來京城半個多月,各種方面的消息卻沒有少聽,此時被劉文引誘着,就滔滔不絕的說了出來。說着說着,就說到了當朝宰相身上:&ldo;當朝的李大人,那真是要千古留名的忠臣,當年他做禦史,那就是鐵面無私,後來做學政,為我朝選拔了諸多良材,先帝去世,他為顧命大臣,二十年來兢兢業業,當今聖上一成年,就還政于朝廷,如此風範,正是我等學習的楷模。&rdo;也是喝的有些多了,雖然還沒醉,卻也有些興奮了,說到這裡,他還拱了拱手,一副贊歎的樣子,他不知道他現在贊歎的李大人,現在很是焦慮,不僅焦慮還很是為難,不僅為難還有些茫然,看着對面的皇帝,他心中隻有一個感覺:這是報應嗎?是報應嗎?是報應嗎?他這邊想着,那邊的皇帝也開口了:&ldo;李公,你相信報應嗎?&rdo;他的聲音很好聽,語氣卻有些軟綿綿的,話音中,還帶着幾分神秘的氣息,若是劉文在此,一定會發出一句生活就是盆狗血之類的感歎,這位,正是他們當初在港口遇到的那一位,也正是大珠朝的第十四任皇帝,鄭玉文,此時的年号為安平,之後也有人如此稱呼他。安平帝今年二十八歲,在位二十年,縱觀大珠朝從開國到今日的曆史,他雖說不上是在位時間最長的,但也可以說是少有的了,當然,這與他早早就登基有關,在他第一次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才八歲,二十歲以前,他都隻是一個木偶,二十歲那年,被人贊為大忠臣、大賢臣的李思安為他主持了親政儀式,因此,就說他手握大權的日子,也有八年了。隻可惜這八年并沒有将他鍛煉的怎麼殺伐決斷,怎麼乾綱獨斷,反而看起來軟綿綿的,而他所思考的問題,也總讓李思安無數次的想撞牆‐‐雖說曆代有不少皇帝都相信道術,相信什麼神佛的,但人家說到底,是想要長生不老,成神成佛,而自己面前的這位呢?為什麼思考的問題總是這麼與衆不同呢?比如說現在,他在問什麼?報應?一個皇帝要相信什麼報應嗎?&ldo;李公?&rdo;那軟綿綿的聲音又響起了,李思安隻有硬着頭皮道:&ldo;陛下,此等事情……唔,聖人有言,敬鬼神而遠之,今年的科舉馬上就要……&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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