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恪聽着聲音朝着溫季明的方向找過去,手一伸,拽住了溫季明的襯衣,溫季明以為他要發火,卻沒想到溫恪垂着頭,聲音隐忍甚至屈辱地求他,“幫我。”
溫季明心都要碎了,他愛溫恪,甚至是溺愛,這樣對溫恪,他比溫恪更折磨,可他不能讓步,“我們不做手術了,你學着适應盲人生活,好不好?”
溫恪攥着拳,沉着頭,近乎哀求地說,“再試試,我不能瞎···”
溫季明拉着溫恪的手腕,發現連胳膊都細了一圈,因為溫恪低着頭,溫季明能清晰地看見溫恪顱骨上的創口,一次又一次看着溫恪腦袋被鑽孔,留下那麼大的疤,又一次一次治不好,溫季明覺得就像有人一遍一遍溺死他,活生生的窒息,“我養你,我養你一輩子,我們不做了行不行···”想起溫恪術後失敗那天,在病房裡痛哭的樣子,溫季明覺得無力又絕望,“那隻是一雙眼睛,你還能聽,還能摸,你要為了一雙眼睛連命都不要了嗎,醫生也說成功幾率很低,你要讓我看多少次你腦袋被人打開的樣子,你才能心疼心疼我···”
溫恪無法接受溫季明的邏輯,“一雙眼睛?什麼叫那隻是一雙眼睛?你沒有看不見,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受,我不能當個瞎子!不能!”喊完,溫恪覺得命都被抽走了,他最近沒有溫季明的幫助,本就吃不了幾口飯,整日裡頹然地坐着,怄氣,吼了兩嗓子之後覺得自己就像枯葉一樣站不穩,忽而冷笑起來,“你說謝楠走的時候,你沒多難過,反而覺得解脫,你說你仁至義盡了。呵呵,看來我也是一樣的下場,你已經煩了我了,我瞎了,你就讨厭我了,你不願意再花錢花時間陪我耗着了,想把我關在房子裡,給口吃的,自生自滅是不是,溫季明,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溫恪在鑽牛角尖,根本不可理喻,溫季明知道自己不應該跟說胡話的人計較,溫恪是自己厭棄自己,便覺得全世界都厭棄他,可這話太傷人了,溫季明氣地血直沖天靈蓋,“你同不同意都隻能聽我的,把你關在病房裡還是家裡,你都沒得選,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學着适應盲人生活!”說完,摔門出去了,可卻也不敢走遠,就在病房門口自己擦眼淚。
溫恪看不到這些,溫季明也不敢讓溫恪看見,他本就心軟,溫恪不管是撒嬌還是撒潑,他在心裡妥協一萬次,就要再咬牙狠心一萬零一次。
溫季明再回到病房的時候,溫恪躺在病床上像個沒有一絲生氣的屍體,溫季明并不由着他躺,生拉硬拽地讓他起來,把盲杖塞給他讓練習下樓梯。前幾天溫恪都忍着,不情不願地去練兩下,然後喊疼喊累地嚷着回來。但剛撕心裂肺地喊過一通的溫恪還陷在情緒裡,隻下了一個台階,溫恪就故意踩空,他知道那個樓梯隻有十三級台階,摔也摔不死,他就是要滾下去,滾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他不是要溫季明心疼,他是在抗議,你讓我學做盲人,我就做個廢人。
溫季明一把沒撈住,短短數秒,溫恪已經滾到地上了,本來就腫着的額角腫地更大了,還滲出黏黏糊糊的血來,醫生護士圍成一圈,溫恪還沒來及站起來,溫季明已經出離憤怒,他當然知道溫恪是故意的,擠進人群中抓着溫恪,揪着他的衣領子吼他,“溫恪,你真狠。”
這天以後,溫恪好幾天再也沒聽見過溫季明的聲音,他不知道溫季明在不在附近,就算是在,和不在也沒有分别,溫恪渾身髒兮兮了他也不管,身上手上燙傷擦傷他也不問,衣服穿反了他也看不見···
溫恪心裡知道溫季明的本意,他知道一遍一遍做成功率這麼低的手術沒有意義,但他還能怎麼辦呢?他不是不能學做一個盲人,他畢竟做了18年健全人,隻要開始學,不管是洗衣吃飯走路坐車,他都能做好,可他不能當個瞎子。
當一個瞎子意味着在陌生環境裡沒辦法上廁所,溫柔的服務生或者護士會帶他去洗手間,然後告訴他“可以用了”,看着他上完廁所還會帶他去洗手,跟他說,“先生,給您紙巾”······這算什麼呢?人間善意還是另類羞辱?怪對方嗎?不,他們寬容又善良,可溫恪做不到,他受不了被人看着小便,這對溫恪而言是在告訴他,他是個殘廢。他習慣了做佼佼者,而不是被人同情和嫌棄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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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文書也好,望遠鏡也罷,他都再也看不見,他确實還有聽覺和觸覺,可是一個人要怎麼聽、怎麼摸NGC4038和NGC4039呢?他的理想,他的志向,都會變成了癡心妄想。
他不能想象,他和陳劭并肩走在一起,陳劭不僅再也不能跑起來,還會被人用異樣眼光看着,說他牽着一個瞎子。
他不能想象,以後的每一次合影,都要陳劭念給他聽,照片裡有什麼,身後的天是藍還是灰。
他不能想象,時光漫長,如果陳劭有一天和溫季明對謝楠一樣,累了,露出疲憊的眼神,他卻看不見,還一個勁兒地賴在陳劭身邊,消耗他的能量,拖累他的人生。
因為看不見對方的臉,一并看不見了對方的心,他不知道每一句說愛的背後是怎樣的表情,他會提心吊膽地害怕對方厭倦,他們在一起的時光連一年都不到,誰敢為這樣的愛情打包票?
溫恪的愛是純粹的,純粹到揉不進去一點兒沙子,與其去考驗一份感情最後不歡而散,不如排除考驗相見兩歡。他必須回到以前,他不能沒有眼睛。
溫恪每天和自己較勁,越來越不愛說話,除了呼吸吃飯上廁所做檢查,他停止了一切活動,甚至連手機也不碰,他把眼睛閉上,一分鐘後睜開,看不見……再閉上,兩分鐘,還是看不見……再閉上,他摸着心跳數時間,睜開眼睛還是看不見……他就這樣一遍一遍地試,等上天送他一個奇迹。
上天還沒來得及送給溫恪一個奇迹,就先帶走了一個孩子。
溫恪每天下午被護士帶去長椅上曬太陽,有一個小女孩會來跟他坐同一個椅子,連着三天,小女孩都給了他一顆糖,兩個人什麼也沒說,坐着享受陽光。
陽光越是毒辣,溫恪越是喜歡,眼皮上暖烘烘的,他好像就能看見一片紅色,而不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第四天的時候,小女孩終于開口了,大概意思就是,你拿了我三顆糖,為什麼不給我禮物?
溫恪身上什麼都沒有,摸來摸去,摸到了那條陳劭辮給他的手繩,摘下來,套到了小女孩的手上,聲音苦澀又溫柔,“ThisisabraceletmadeformebysomeoneIloveverymuch.Itiscolorful.CanIgiveittoyou?”
小女孩是天生眼疾,看不見手鍊是什麼顔色的,但溫恪說是彩色的,她就很高興,問溫恪彩色是什麼樣的?
溫恪不知道怎麼向盲人描述彩色,“Therainbowiscolorful.”說完又意識到,對方怎麼可能見過彩虹。
果然小女孩又問,彩虹是什麼樣的。
溫恪想起了一句名言,“Rainbowisapromise。”彩虹是一個承諾,這曾是他和陳劭之間的承諾,他們曾嘗試在彼此的雲中成為彩虹,可現在,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小孩子一旦開了口,就會有問不完的問題,又擔心手繩是很愛很愛的人辮的,自己戴上,對方會不會不高興。
溫恪想了想,陳劭會不高興吧,但也許自己現在失明了,陳劭不會舍得表現出來不高興,他會什麼都不說,再辮一個自己,他們在一起,陳劭總是遷就他的每一個細節,回答說,“你戴上的話他不會不高興。”
小女孩高興地戴着手繩被護士領走了,臨走前還承諾明天帶一個禮物給溫恪。
但溫恪裝着一盒巧克力等了三個“明天”也沒等到小女孩,溫恪從護士那裡得知,女孩因為并發症去世了。
同在黑暗世界裡,第一跟他說話的人,他們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卻分享過不同口味的水果糖,溫恪以為那條手繩可以帶去哪怕一點點好運氣,原來,自己身上早就沒有好運這個東西了。
溫恪的心在來回拉扯,整天縮在房間裡不出去,滿腦子隻有一個問題,但他卻覺得不管怎麼想都好像隻剩下了死局,做手術,治不好,甚至和小女孩一樣死掉,不做手術,瞎一輩子,當個累贅。他之前隻關注手術微弱的成功率,現在卻意識到了手術還有并發症,還有死亡率……
溫季明不知道這件事,他隻是發現溫恪越來越封閉,整個病房都是一個低氣壓圈,溫恪難看蒼白的臉色上有一股無言的絕望。先前還強烈要求做第三次手術的溫恪再也沒提過這件事,像是狂怒的困獸變成了奄奄一息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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