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勒……你可以悲傷,但是不要哭。你是我們青陽的小豹子,身上流着神賜的血,你的族人還期望着你帶他們去神示的土地。”欽達翰王低聲說,“我已經老了,很高興這樣死去,像一個男人一樣守護着自己的牛羊和家人。”
阿蘇勒隻能點頭,用盡力氣不讓嗚咽脫口而出,可他的喉頭在抽搐,在劇痛,像是發不出悲哀的聲音就會裂開。
“總有些時候,你不得不選擇,如果兩個人隻能活一個,你選擇誰。這世界就是那麼殘酷……你還太小,不敢選擇,那麼就由爺爺來幫你選。我知道怎麼選,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了,這是我快死的征兆。這個選擇對我來說很簡單。”欽達翰王用沾着自己鮮血的手指在阿蘇勒唇上劃了一道,“你今後有的是時間哭泣,但絕不是現在,你現在哭出來,爺爺就白白地死了。我現在告訴你逃出這裡的辦法,我三十多年前就已經想到,可那時候我沒有水,等我有水的時候,我已經被移到了地宮裡。”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股懾人的勇氣,這勇氣讓人心安,讓人平靜。即便他垂死了,還是那個武神般的欽達翰王,讓人信賴。
阿蘇勒用力點頭。
“現在解下你的外袍,把它擰成一股,擰得越緊越好。”欽達翰王說。
阿蘇勒照着做了,絲棉長袍材質輕薄,擰起來如同一根錦絲繩子。
“用它圈住兩根鐵欄,慢慢地絞緊,不必太用力。”
阿蘇勒稍稍試着做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這個簡單的道理,這根絲綿長袍擰成的繩子就是一個最簡單的機括,隻要他慢慢地絞緊繩子,就能把圈住的兩根鐵欄向一起拉近,一旦他把相鄰的兩根鐵欄都弄彎,就有一個足夠大的空隙可以讓他鑽出去。他并不是很魁梧,這給了他逃生的機會。
“冷鍛魚鱗鋼是一種用來打造甲胄的鋼鐵,它柔韌,可以彎曲來卸力。你的刀鋒無法切開它,但是柔軟的東西反而能把它拉彎。隻是你需要用水來幫你,絲綿很容易裂開,但是浸水之後它會變得極其堅韌,東陸人用絲綿泡在膠水之中晾幹,制成綿甲的甲片,就是這個道理。”
“水?”阿蘇勒不明白。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水和食物了,幹裂的嘴裡連唾液都分泌不出來。
“用我的血,趁沒凝固之前,足夠了。”欽達翰王看着阿蘇勒的眼睛,沉默着,忽然直起身,拔出了胸口的刀。
血如噴泉那樣湧出,帶着令人心悸的聲音,彙入他腳下的石窪。他無力地倒在地上。
阿蘇勒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聽着他胸膛裡漸漸衰竭的跳動。阿蘇勒知道這聲音終止的時候,他懷裡的軀體将永久地沉睡,再不醒來,再不跟他說話。他太累了,累得不想哭,清寒的月光從頭頂那個缺口漏下來,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蝕着他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像是要被凍住了。
還有太多的事情他沒有來得及做,譬如跟欽達翰王說完他在東陸的所見所聞,譬如問欽達翰王自己的奶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懷裡的男人是曾經擊退風炎皇帝的傳奇英雄,經曆過那個烽煙戰火遍及草原的傳奇時代,如果東陸那些說書人能見到他,會狂喜地拉着他的袖子問他真正的風炎皇帝是什麼樣,他的鐵驷車有什麼不同,什麼是他戰勝風炎皇帝的秘密武器……可現在不會再有人知道了,他死了,他的靈魂追逐着那個早已消逝的時代而去。
時間太短了,短得來不及握手,短得來不及說幾句溫暖的話,短得來不及叫他幾聲爺爺。
阿蘇勒忽然明白了,當他們在地宮裡背靠牆壁仰望頭頂的黑暗時,欽達翰王為什麼要向他講述盤鞑天神的神話。這個老人分了許多次,把那個浩瀚而血腥的神話拆開來,灌入他的腦海。這和白毅把他處世的經驗用呆闆教條的方式灌入小舟公主的腦海一樣,因為相處的時間太短暫,要你記住這些,将來會有用,将來你忽然領悟了童年時那些教導中蘊含的深意時,你才明白教你的那個人是多麼愛你。而等你明白的時候,你們已經遠隔天涯或者生死。别人的爺爺可以和孫子一起吃飯、一起逗趣、一起騎馬、一起射箭,在漫長的時間裡傳遞積累了幾十年的知識,直到他爺爺老了,死在床上。可他的爺爺不行,欽達翰王沒有時間,他隻能用神話把一切濃縮起來,呵斥阿蘇勒,要他銘記在心。他在講述那個神話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計算分别的時間。
現在他們就要分别了,永久地。
他懷裡的欽達翰王動了動,睜開了眼睛。那雙枯澀兇狠的眼睛此刻忽然變得瑩潤起來,不再令人畏懼,籠罩着一層孩子般清澈的光。
欽達翰王看着阿蘇勒,呆呆地伸手出去,似乎要撫摸他的臉。他忽然微笑起來,像是一抹金色的陽光灑在臉上。
“阿欽莫圖,你……可以原諒我了麼?”他輕輕地說,看着阿蘇勒的眼睛,充滿期待,異常認真。
阿蘇勒知道此刻欽達翰王看見了誰。那個美麗的東陸少女正在臨終的幻覺中向他走去,走在金色陽光遍灑的草原上,向他張開雙臂,就要擁抱他。不隻一個人說過,阿蘇勒長得不像一個蠻族人,更像一個東陸孩子,像他尊貴的奶奶阿欽莫圖大阏氏,這也是他的父親郭勒爾憐愛他卻又不肯親近他的原因,因為看見他的臉總是讓父親想起那些錐心的往事。
阿蘇勒忽然明白欽達翰王為什麼能在地宮裡野獸一樣生存了三十多年,因為他的心裡還有些東西沒能解脫,他不甘心那樣死去。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擊敗了風炎皇帝,換回的最大戰利品就是一個名為“白明依”的女人,他給這個女人改名為“阿欽莫圖”,因為她像金色的陽光那樣照亮了他充滿血腥的人生。盤鞑天神賜予他珍貴的青銅之血,也讓他一輩子生活在殺戮的黑暗裡,别人眼裡滿是光輝四溢的英雄,他自己的心裡他是一隻在黑暗裡振翅的蛾子,尋找着光,知道那縷金色的陽光劃破他的黑暗。于是他以飛蛾撲火的勇氣撲了上去,但那縷光被他黑暗的世界絞碎吞噬了。
“阿欽莫圖,你可以原諒我了麼?”欽達翰王又問。
“我原諒你。”阿蘇勒低下頭,把老人的頭抱在懷裡,輕輕吻他的額頭。那是他的爺爺,青陽部曆史上最偉大的英雄之一呂戈·納戈爾轟加·帕蘇爾。
“真……好啊!”這是英雄最後的話。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牽我的馬!牽我的馬!”脫克勒家主人高聲呼喊。
金帳外斡赤斤和脫克勒兩家的武士正在拼命往裡湧,而那些奴隸和女人也拼命地往外沖殺。誰也不敢繼續留在金帳中,金帳裡已經變成了旭達汗一個人的戰場,他所到之處隻有飛濺的鮮血和肢體,羽箭、戰刀、骨骼甚至風,靠近他的一切都被那柄鋒利的獅子牙斬斷,他周身帶着刀割裂空氣的尖嘯,向着人最密集的地方沖殺。
帕蘇爾家青銅之血的力量再次得到了證明,即使是老道的斡赤斤家主人也低估了這神賜的血脈。
脫克勒家主人那些奴隸和女人也并不比他們的主子遜色多少,他們都不穿甲胄,僅僅握着手中那柄螳臂般的異形薄刀。他們和武士們擦肩而過,誰也看不清他們是從什麼角度揮刀的,但是誰都能看清那些紅花盛開般的血花。他們每一刀都深及骨骼,每一刀都是要殺人。這是一種對敵人對自己都極盡兇狠的刀術,沒有防禦,隻有殺戮。
脫克勒家主人在貼身武士的護衛之下逼近戰馬,不管金帳這裡的戰局如何,他必須離開,他要去斡赤斤家的寨子,那裡他們還囤聚着重兵,他們還有改變北都城局勢的能力。
在他摸到馬缰的瞬間,烏黑的箭從貼身武士的縫隙中射入,洞穿了他的心髒。
他艱難的轉身,要看清殺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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