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獄由帝君親自掌管,他養出了一群冷漠的殺人機器來看守這個人間煉獄,陸延自然也不會與他們多說什麼話,聞言微不可察點了點頭,聲音淡淡:“退下吧。”
他今天來沒有帶任何人,鶴公公他們也隻是在宮門外間等候。侍衛離開後,陸延就緩緩走到商君年面前,一言不發解下身上的狐狸毛披風裹住對方,然後将人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四周路過的宮女太監見狀驚得連路都不會走了,一個接一個撞在了柱子上。
陸延卻視若無睹,抱着商君年緩緩步下了台階,他好像抱着一個脆弱的玻璃器皿,稍稍碰一下都會碎得再也拼湊不起來,故而走路慢了又慢。
商君年已經數不清自己在那間幽暗的地牢裡關了多久,驟然看見天光,刺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柔軟的狐狸毛披風熏着檀香,卻并不足以壓下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反而交織成了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
風雪襲來,冷風順着衣領灌入,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凍到失去痛覺。
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商君年的面容,隻露出一雙冰冷幽暗的眼眸,在不甚明亮的陽光下,他的身上散發着森森鬼氣,仿佛要擇人而噬。
然而數年的刑獄折磨已經讓他變得形銷骨立,連掙紮都做不到,隻能死死盯着陸延棱角分明的下巴,以此來辨認來者身份,最後終于吐出了一句沙啞破碎的話:
“你是……風陵王……”
陸延腳步不停,隻是将他抱得更緊了些,聲音低沉:“是。”
商君年的嗓子像是被沙礫磨過,虛弱得連說話都隻能吐出氣音:“神耀二十三年……我見過你……”
那時的商君年和趙玉嶂都被關在風陵王府的地牢中,現如今質子歸國,隻剩他一個了。
商君年閉了閉眼:“你将我帶出刑獄,想做什麼……”
他神色麻木,看起來并不在意答案是什麼,陸延要折磨也好,要羞辱也罷,都無法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陸延的聲音原本溫潤清朗,但在風雪凜冽中又無端多了一絲幽遠:“他們都回家了,你不想回家嗎?”
陸延和商君年的兩次相見都在地牢,這一次的沖擊卻遠比任何一次都要大,對方是真真正正隻剩下一口氣了,破碎虛弱到了極緻。因為狐毛披風太過厚重柔軟,導緻無人發現陸延的指尖在輕微顫抖,他竭力控制着呼吸平穩,然而微微泛紅的眼眶卻洩露了情緒。
商君年漠然開口:“我沒有家,現在隻想要一個了結……”
陸延腳步一頓:“……”
風雪漫天,模糊了視線。
陸延将商君年帶回了王府,他什麼也沒有解釋,隻是請
了最好的太醫替對方療傷,奇珍藥材不要錢似地撒出去,讓人琢磨不透他對商君年的态度。
“回殿下,這位……這位公子内裡虛耗太過,髒腑受損,早已是油盡燈枯之象,現在縱然喂再多的天材地寶,也是虛不受補,如今隻能好好溫養着,多活一年是一年。”
一向行事謹慎的太醫硬着頭皮說出這番話,可見商君年的身體已經糟糕到了何等地步,陸延早有預料,如今反而生不出什麼怒氣,隻是那顆心一瞬間墜入了谷底。
“都退下吧。”
陸延擺擺手,徑直步入了内室,他撥開帳幔,隻見商君年正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直直盯着天花闆,不知在想些什麼。
商君年身上的血污都已洗淨,他傷口上纏着的紗布比衣裳還厚,面龐蒼白瘦削,唯有那雙微微上翹的狐狸眼還能看出幾分昔日的神采,但深看進去仍是一團幽寂。
陸延掀起衣袍在床榻邊落座,伸手将他臉上淩亂的頭發撥開:“你安心住下,不會有人再将你關起來了,這就是你的家。”
後面一句話細聽有些霸道。
商君年聞言終于轉了轉眼睛,緩緩偏頭看向陸延,但他并不說話,隻是扯了扯嘴角,那種冰冷的譏笑與嘲諷卻分毫不差都傳遞了過去:“是嗎?”
陸延:“是。”
商君年忽然沒頭沒尾道:“你幫我削一個梨子吧。”
他雖不明白陸延為什麼要救自己,但這段時日對方一直對他有求必應,連藥都是親自喂的,想來這個要求不會拒絕。
陸延聞言一愣,雖然不明白胃口奇差的商君年為什麼忽然要吃梨子,但還是起身從果盤裡挑了一個不知從何處進貢來的小香梨,坐在床邊用小刀認真削皮,随口問道:“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無人應他,空氣中靜悄悄一片。
“……”
陸延正準備擡頭,手中卻忽然一空,那柄刀毫無預兆被人奪走,死死抵住了他的咽喉緻命處,鋒利的刀刃涼得讓人一縮。
陸延緩緩擡頭,對上了一雙陰鸷狠戾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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