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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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奔波直到現在，女杼已經很累了，她不比女兒是個活猴，全是靠一口氣撐到現在。見兒女都累了，看看入林已深，也停下了腳步，警惕地四下張望，沒有發現有人跟來，才放開手，讓年幼的兒子坐在自己并攏的腳面上，對女兒說：&ldo;在這裡等着，會有路過的人帶來消息的，一定不要說自己與王宮裡有牽連，蓑衣不要脫。&rdo;&ldo;（⊙o⊙）？&rdo;女杼道：&ldo;穿着蓑衣，擋着裡面的衣裳，他們就認不出來咱們是不是蠻人了，&rdo;解下腰間的水囊，喝了口水，繼續解釋，&ldo;你們沒有逃過難，不曉得，這個時候城裡一定亂起來了，看王子帶來的消息，蠻人在排擠外鄉人，又有大祭司和太後從中作梗，打起來出人命也不稀罕。害怕了的人會逃難出城，你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一定要小心，不要暴露自己。&rdo;&ldo;那爹和姐姐呢？&rdo;衛希夷聽明白了裡面的利害關系，更加擔心父親和姐姐了。除了沙沙的雨聲和母子三人的呼吸聲，林裡安靜極了，許久，女杼幹澀的聲音響起：&ldo;聽天由命吧。城裡不安定下來，我們絕不能回去！&rdo;衛希夷拔腿就跑，女杼在她背後說：&ldo;你要讓你姐姐急死，你就跑。&rdo;衛希夷站住了，轉到頭來氣鼓鼓地看着母親。出奇地，女杼并沒有生氣，平靜地望向她：&ldo;希夷，你該長大了。這是我第三次逃難了，我的命，是我姐姐換來的，當年，虞王兵臨城下的時候，我也是這麼不管不顧的跑回去，然後她為了救我就死了。&rdo;衛希夷一雙眼睛&ldo;piupiu&rdo;地亮了起來：&ldo;娘，你說姐姐現在沒事兒？&rdo;&ldo;我不知道，&rdo;女杼誠實地搖頭，&ldo;你該長大了，她有事沒事，你都不該受影響。如果城裡沒事兒，王沒事兒，再等三天王城安定下來，咱們就回去。如果王有事兒，咱們就走。咱們活着，哪怕他們出事兒，還能回來報仇，如果連你們都死了，太後和大祭司就成功了。&rdo;女杼說得十分冷酷，衛希夷呆呆地張圓了嘴巴，像一條呆頭呆腦的青魚。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女杼道：&ldo;過來，把鬥笠戴好，我告訴你要怎麼做。&rdo;又拽起衛應，母子三人到了一株勉強能遮雨的大樹下面。從懷裡摸出一條帶着體溫的帕子，将兒女的鬥笠除下擦去頭發上的水，再頂上鬥笠遮雨。母子三仿佛樹下的三株蘑菇，蹲湊在了一起，衛應疲累不堪，小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女杼将他晃醒，讓他一起認真聽。&ldo;這個地方，如果王都控制不住了，那就不是我們能安穩呆的了。我也不是蠻人，從北方逃過來的，我的家鄉原來被老虞王征服，如今他死了，咱們又遇到這樣的事情，你們又還小，我帶你們回北方去。你們的哥哥随着太子也在北方，先去找他，等你們長大了，想回來再回來。&rdo;&ldo;娘的家鄉？在哪裡？&rdo;&ldo;城南也有一條河，東西自有一條矮山，在背面合攏。山和河的中間，是一片平地，從山看，像個剖開的葫蘆，所以叫瓠城。從這裡往北再往西一點兒，在申國的北面，&rdo;女杼長歎了一口氣，&ldo;等吧，不久就會有人出來了。也許，咱們不用去了呢？&rdo;衛希夷忍不住往王城的方向望去，被樹林遮住，什麼都看不到。休息一陣兒，女杼緩了過來，抱起兒子，低聲問女兒：&ldo;還走得動嗎？&rdo;&ldo;嗯。&rdo;&ldo;咱們悄悄去路邊兒，就說也是逃出來的。記着，先看他們的衣裳，是蠻人你就說土話，是外鄉人，就說正音雅言，聽懂了嗎？&rdo;&ldo;嗯嗯。&rdo;母子三人收斂氣息來到了路旁，工升起的火堆已經滅了，冒出縷縷淡青的煙。衛希夷耳朵忽然動了一動：&ldo;娘，有人唱歌！奇怪，像是結親時的歌兒。诶？怎麼城裡着火了？有煙！&rdo;女杼心裡咯噔一聲，急道：&ldo;快，離開這裡，不要站在火堆旁了。&rdo;&ldo;怎？&rdo;‐‐‐‐‐‐‐‐‐‐‐‐‐‐‐‐‐‐‐‐‐‐‐‐‐‐‐‐‐‐‐‐謎底不久便被揭曉了。母子三人陷身在火堆不遠處的樹後，不久便等到了新一撥逃難的人群，他們有的穿戴尚可，有人卻隻有一頂鬥笠，有的連鬥笠都沒有，随雨澆淋。一看他們的衣裳，衛希夷心裡也咯噔了一下。幾乎全是着的改良後的曲裾衣裳，都是外鄉人！兇多吉少了！女杼将兒子交給女兒，自己上去打聽。來人隻顧逃命，扯了三個人，都被掙開，最後一個還将女杼推了個踉跄。女杼攔住的第四個，是個身形瘦小的婦人，聽她問城裡情狀，一時擺脫不得，匆匆地說：&ldo;王宮裡着火了，王子喜立起了旗杆和火堆，蠻人都圍着他和他要娶的姑娘跳舞唱歌了，我們這才得空跑了出來。&rdo;女杼手一松，婦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跑了。衛希夷見母親樣子不對，小心地推了她一下：&ldo;娘？&rdo;女杼緩過氣來，猛然道：&ldo;走！跟上他們，一起逃，山高水長，有伴兒能好些。&rdo;&ldo;？！！！！&rdo;迷迷糊糊地，衛希夷又被領了走。前面一群人裡也有婦人，也有背小孩兒的，她們沒被拉下太多。直到遇到一條河，河水上漲，一時尋不到渡船，隊伍才停了下來，落在後面的人慢慢追上，大家犯着愁、想着辦法、互相交流着信息。衛希夷才明白‐‐她姐姐和王子喜，死了。‐‐‐‐‐‐‐‐我是倒叙分割線‐‐‐‐‐‐‐‐‐那是蠻人很多年沒再用過的一種婚俗，蠻人舊俗，如果一對男女相愛，又出于種種原因‐‐多半是各自的家庭不同意‐‐便樹起旗杆，燃起火堆，穿上最美的衣服、戴上最美的首飾，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大碗地飲酒、大聲放歌，圍着巨大的火堆與前來參加婚禮的人一起跳舞，然後雙雙吊死在旗杆上。火堆最終成為新婚夫婦的婚床與墳墓。原本再反對的人，此時也隻能給予他們祝福，兩家即使原是仇敵，也都要承認這樁婚事。所有的敵視，都在火光中消逝。唯一的，可以對抗一切禮俗、滌除一切反對、吸引所有注意力的辦法。自南君發家開始，因為青年們紛紛入伍，無論是青壯的男子，抑或是部分戰力過人的女子，作為戰士都可以用敵人的首級來獲得自己的話語權、分到足夠的戰利品來證明自己可以維持家計，這樣需要以死亡為代價來完成的婚禮少之又少。這樣的儀式，希夷從生下來，就沒再見過了。察覺到蠻人與外鄉人的矛盾時，喜便開始認真了解蠻人的一切，在父親身陷包圍、羽挺身而出的時候，他迅速地做出了決斷：死也要娶這個媳婦兒，死也要為父親除掉危險最大的大祭司，死也要為兩人的母親們争取逃亡的時間。在馬背上迅速地向羽說出自己的決定，喜屏息問道：&ldo;你怕嗎？&rdo;羽将泛紅的面頰湊到他的唇邊：&ldo;我們不會被拆開、父親平安、母親和妹妹遠離危險，你該問我，高興不高興，開心不開心。&rdo;喜将唇印在妻子的臉頰上，熱熱的，昂首大笑：&ldo;好！咱們成親去！&rdo;婚姻與死亡，是蠻人生活中的大事，值得放下手中一切的事情。尤其，這樁婚姻幹系到連日的暴雨。一旦最大的違反雨神命令的人站了出來，立起了旗杆，被激起的群情一下子便找到了發洩的地方。當初義務幫工建立祭壇時有多麼的熱心，現在幫忙燒火就有多麼的熱情。大祭司始料未及！彼此她正站在祭壇前，等着群情激憤的蠻人們将破壞祭祀的王子揪過來，利用狂熱的氣氛，打擊喜的自信，使他當衆低頭認錯，完全聽話。萬萬沒想到，喜來了這一招。當你要利用人們不假思索的狂熱時，就要承擔這種&ldo;不假思索&rdo;的後果。因為不假思索，他們相信了大祭祀，也因為不假思索，他們圍繞着喜與羽唱起了歌、跳起了舞。這是與祭祀同樣神聖的活動，焉能破壞？休想再趁此機會将激憤的人群引導着去攻打王宮。不能一開始便說要殺了王，南君的威信可以吓阻所有的百姓，隻能在逐漸升溫的狂熱氛圍裡，一步一步讓百姓失去思考的能力。現在，溫度升上來了，卻被導向大祭司不願意見到的地方。而她也和南君一樣，明知對方在做什麼、想做什麼，卻對無數百姓無能為力‐‐他們失控了。喜攜着羽的手，含笑登上了祭壇，在大祭司猝不及防的時候，單手扼住了大祭司的喉嚨，大祭司被戰将有力的手掌攫住脖頸的時候，反抗的力量顯得那麼的微弱。&ldo;咔！&rdo;頸骨斷裂的聲音，然後整個祭壇都隻能聽見雨聲和澆灌了油脂的篝火燃燒的聲音。從大祭司到剛才還在呐喊的普通人，都沒有想法喜會當衆行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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