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伸出手來,試圖安撫我,卻被我的尖叫活活吓了回去,好幾次開口說話,都無奈中途閉嘴,終于抓住我換氣的間隙,趕緊說:“你别慌,我不會傷害你的。”這句話他翻來覆去地說,越說越接近懇求,極誠摯而無奈,我喊着喊着心中一軟,靜下來,隻聽到自己的喘息在車廂裡起伏,臉頰上濕漉漉的,是驚得眼淚橫流,自己卻不知道。一隻手緊緊抓住車門上的把手,好像要把那鋼鐵之物捏碎一樣,另一隻手指向車外,那些頭顱從土裡生發而出,正天經地義地微微招展着,看了仿佛就要把我的眼睛灼爛,怎麼問也問不出來。本在這個時候仍然體貼,将車頭燈熄滅,我松了一口氣,聽他緩緩說:“美麗,你别害怕,是你說的,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有秘密,我的秘密是我可以變身為任何我看到的人,東西和動物沒有嘗試過,估計難度也不大。而本呢,本的秘密是,他的來源完全超脫出了動物領域,和植物同宗同元,乃是生于一畦黑土。他不是被生出來的,他是被種出來的。倘若不把我帶到這裡來,就是死,我也不能相信這個說法。但是活生生的,本對我現身說法。他說每四年就要輪回一次,也就是有新的一個本從土地裡長出來,傳承上一匝果實的全部體貌特征,重新來到世間繼續生活下去。傳承?我一個精靈,幾乎把恐懼全部忘卻,撲過去:“傳承?傳承什麼?所有一切嗎?除了外貌,還有呢。”本重新打開燈,把我帶下車,仔細看土地裡正蓬勃生長的本們,除了頭顱以外,有一些長勢比較喜人的,肩膀也漸露端倪,我完全可以想象往下走我所見慣的虎背熊腰,六塊腹肌,每日與我糾纏在床第間的諸多部分。他拉住我的手,植物的表面竟然還可以這樣溫熱光滑,那感覺真是奇怪,說:“外貌,形體,習慣,風格,都是一脈相承的,連記憶也會一直保存下去,隻有兩種東西沒有辦法繼續,一是職業,二是愛情。”所以每四年你會換一個職業,所以每四年你會換一個愛人。所以四年前你從我身邊默然消失,一夜間無影無蹤。那才是徹頭徹尾的消失?他表現得很理解,輕柔的看着我:“你以前,也愛過我嗎。”愛過你?是你嗎?那個你和現在的你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關系呢?現在的你出現之後,以前的你去了哪裡呢?本對我微笑,那笑容很詭異,輕輕放開我的手,他走進那黑土深處,那土壤好像認識他,流沙一樣湧過來,在他腳下盤旋,将他的雙足吞沒。我捂住口,脊背上一陣一陣寒。看他的下半身,一點點被黑色詭異的土淹沒,本靜靜的伸出手來,伸向我:“美麗,來,跟我一起來。”我很佩服我自己,居然還能夠掙紮着問出來:“去,去哪裡?”他莊嚴的樣子好像在祈禱,敬神如神在,言語中充滿奇特的蠱惑力:“跟我一起來,重新歸入大地裡,以後再有人收成出來的時候,會得到你變身的能力,我們不必再千秋萬代以一個模樣生存,不必到一定時間,就要遷徙去另外一個地方,永遠隻能停留在一個人的記憶裡。”他對我緩緩招手,神情親切,溫柔,深情,陶醉。而我對他的愛,漸漸被恐懼一點點侵襲,我願與你比翼,但不是以禽獸的方式,我願與你連理,但不是以植物的方式。往後退了一步,再一步,本還在對我喃喃:“美麗,來吧,你不是要和我在一起嗎?我們以後都會在一起了。”我搖搖頭,跳起來,轉身就要走,可是腳卻移不動。我以為是生理原因,低頭一看,原來是物理原因。那些黑土之前與我兩不相幹,自本開始說話之後,卻對我發生了極大興趣,拱過來在我的雙腳上堆積,極鋒利的啃齧感透過鞋子,對我一點點切割着,我發瘋一樣提腳,掙紮,卻絲毫不能動,心髒都要爆裂開來了,我吓得呻吟,忽然一眼看到不遠處的本,大半個身體已經陷入黑色土壤裡,臉上猶自帶着那種若有若無的笑意,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還是像四年前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樣子,還是像不久前我重新遇到他的樣子,我心口一痛,想象他很快要沒入那永恒的寂滅裡,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叫了一聲:“本。”他還應我,懶洋洋的,好像隻是在洗手間,和在客廳的我應答一樣。那是多麼好的時光。多麼多麼好的時光。夜夜不能睡裡,我對神發誓願意獻出一切去交換的時光。永遠永遠在一起。我停止了掙紮。雙手垂下去,黑土似乎發現我停止了抵抗,席卷上來的速度明顯加快,我仿佛處身于鋸齒鋪成的萬花筒中,等待被切割成一盤形狀完美的肥牛肉卷。在我和本的中間,另一個本在以驚人的速度冒出來,或者說,那并不是完全的另一個本,因為他的眉眼,似乎有我的痕迹。舊有的本,變成新果實的肥料。每一個四年過去,一樣的輪回都上演。好像是大家輪班玩一個模拟人生的遊戲。我很快就要失去意識,因為大半個身體已經從地面消失。到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那個光滑的地平線,應該是一個帳篷的邊緣。藍色天幕,其實是帳篷圓頂。這不是自然界的景緻,而是一個培育蔬菜的塑料大棚。怎麼想得到,我會葬身在這樣一個所在。歎口氣,黑土已經到了胸口,最後一絲清醒裡,我努力睜大眼,想看清楚本的樣子,心裡甚至微微後悔,剛才應該答應他的要求,和他拉着手,一起被土地吃掉。永遠永遠在一起。沒有再看見我愛的人,黑土卻好像哽住了,把我卡在将昏未昏裡,真難受,怎麼了,我的脖子不好吃麼?難道是前段時間工作太多,有點頸椎勞損,會導緻口感不夠順滑?艱苦的低頭看看,靠近我的脖子,有一個小小的鈴铛,安靜地躺在堆積起來的黑土之上。土壤的波浪,試圖自笛子兩側超越,卻一再起伏都不得。那是傑夫給我的。他說,需要他的時候,就吹。我不顧一切想要從土裡掙出我的手臂,去搖動那個鈴铛,但掙紮都是徒勞,黑土牢牢鎖住我,絕對不容許我逃脫。那鈴铛與我的咫尺,遠過天堂到地獄。眼淚慢慢流下來,我現在所承受的,其實是涼薄本身的代價。聽到有聲音在耳邊說:“咿,我們家園子裡的牽牛花?你怎麼會有?”是很奇怪的聲音,低低的,慢吞吞的,帶一點金屬摩擦的嘶啞。努力睜眼看,昏暗的藍色天光下,有一條金色的東西,在我面前盤盤旋旋,玩雜耍一樣不時還在空中打個唿哨。很長,全身上下長了許多鋼鬃似的毛。雖說我小學生物成績十分馬虎,但這種常見品種還是認得的---就算它有真正的常見品種一百倍那麼大都好。是一條蚯蚓。金色,好大的一條蚯蚓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眼睜睜看着這條蚯蚓,還有一張比人類表情還豐富的臉。用尾巴撿起我面前的鈴铛,搖了搖,自言自語地說:“真的是我家種的啊。”一下轉過到我面前,瞪眼對着我:“小姑娘,這鈴铛誰給你的?”我費力的念出傑夫兩個字,蚯蚓搖搖頭—其實是全身心搖了搖:“不認識啊,是人類嗎?”想想沒有在傑夫身上發現過明顯的非人類特征,理論上應該是吧。蚯蚓更奇怪了:“人類?人類裡面應該隻有豬哥一個人有啊,他也不會到處亂送人的。”尾巴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放焰火似的:“我得去确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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