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斯百德進了别墅的外門,穿過一條圓形石子鋪成的小道,我四處看看,庭院很大,一眼甚至看不到裡面的牆壁在哪兒,但其中寸草不生,地面光秃秃的,露出深褐色的泥土,幾棵小樹東一棵西一棵雜亂地立在角落,基本死得透透的。這種荒涼令人觸目驚心,尤其和大門外的旖旎幽靜相比,全然是兩個世界。我在生活中苦苦掙紮慣了的嘴臉本能地露出來,一邊走一邊跟斯百德套近乎:“嘿,這房子挺好,就是綠化不行,請我來整治一下嘛,我有上崗證的!”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腳下加快了速度,我猜測那是赤裸裸的回絕,遺憾地跟了上去。小道的另一頭是門廊,三級木台階上去,推開門,撲面而來一片深得詭異的黑暗。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斯百德對我咧嘴一笑,微微弓腰:“歡迎光臨寒舍!”說完便一馬當先地走進去,迅速在屋子裡消失,過了一小會兒,一道雪亮的白色光環忽然在我的視線深處出現,我定睛一看,那兒開了另一道門。我嘀咕了一聲“瘋子”,縮了一下頭,閉着眼睛也沖了進去,但其實裡面毫無兇險之處,空蕩蕩的走廊連接着那一道白色的圓門,門的後面是燈光,而不是地獄或天堂。雪白的一間房,毫無裝飾,四壁乍看是牆,但其實都是超大的内嵌顯示屏,顯示屏下貼牆架着狹長樓梯狀的陳設架,上面放着精緻小巧的主機,完全沒有印象那是什麼品牌或型号,都在幽幽地閃着藍光。房子的正中間有一圈黑色的皮質沙發,可以坐三四個人。我就在那兒坐下。斯百德圍着房子走了一圈,說:“這個地方弄好很久了,各種設備都很過時。”然後走到我面前,叉着腰歎了口氣,“不過,将就用用吧。”我頓時毛骨悚然,脫口而出:“用?用什麼?”他不答話,隻是久久地看着我。那不是人看人的樣子,也不是人看狗的樣子,如果非要比喻,我覺得很像盜墓賊看秦始皇陵的樣子,也不知道搞不搞得定,但就是想一鏟子把門打開,瞧瞧裡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看得我都有點手癢想揍他了,斯百德轉身從身後的陳列架上拿了一個遙控器,對着空中一按,所有的顯示屏突然同時閃亮,形成巨大的光陣,幾乎叫我瞬間失明。随即閃光退去,一張照片出現在顯示屏上。從正面拍的,整體特寫,中年人,但必定保養有道,身形一點兒都沒有走樣。拍照的時候他可能正從超市買了東西準備回家,穿着灰色運動中褲、白色polo衫,方正的臉略偏,像正在和旁邊的人打招呼,眼中有一絲柔和的笑意,深深的法令紋從鼻子兩側一路曼延而下,消失在臨近嘴角的地方,皮膚偏黑,但顯然是在海灘上曬出來的、刻意為之的那種健康黑色。我随便瞄了一眼,然後表示對于跑這麼遠來看一個男人的照片這件事很不滿。斯百德沒有什麼幽默感,他不理我,隻是再按下遙控器的一個按鈕,那張全景照片退去,随即更多的照片湧出,各種形狀和大小的照片拼接起來,占據了全部顯示屏。全部是剛才那個男人的照片。他穿着正裝在開會,提着公文包上車,與人會談或進餐,此外,還有在遊泳池邊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的半裸照等大量的家居照片。他笑,他皺眉,他神情嚴肅或輕佻,他吃着、打盹、行走、凝視……至少有一兩千張,逐張看過去的話,幾乎很快就可以把這個男人的生活拼湊成一個整體,因為細節實在太多、太過鮮明,令人感覺極為熟悉,簡直如同每日目睹自己的鄰居進進出出。但這個男人的生活跟我有什麼關系?斯百德搖搖頭:“跟你沒關系。”他低頭看着一張紙片,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讀出來:“史蒂夫·辛格,白人男性,四十五歲,物流業商人,千萬富翁,出生在三藩市,現居芝加哥,結婚十二年,有兩個孩子,男孩七歲,女孩三歲,最高學曆企業管理碩士,畢業于芝加哥大學。”不等我問任何問題,他揮揮手,顯示屏上的圖像如同馴服的鹿群四散,另外一組照片從白色屏幕深處浮起來。這一次終于比較養眼——是女的,而且是美人。極為完美的身體,比例像雕塑或偶像,如同《黑衣人3》中所說的那樣,所有的模特原來都是外星人,她的确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美得與真實脫節。“薇薇安·紹恩,白人與亞洲人混血女性,二十三歲,十年模特生涯,現為簽約服裝設計師,出生在日本,現居芝加哥,未婚,沒有固定男友,沒有孩子,最高學曆是高中,鼻子做過微型整形手術。”美麗女人的照片和影像資料理所當然更多,她的生活也很快纖毫畢現地在屏幕上流淌過,我非常遺憾沒有看到她的裸照出現,否則我就會英勇地跳起來要求定格十秒甚至更長——好歹有點東西安撫我今天飽受驚吓的心。斯百德注視着我:“看清楚了嗎?”我還留戀着美人的笑顔不肯松口氣,但一陣不祥的預感蛇行上我的膝蓋,而後到尾骨,最後盤踞于肩膀之上,令我兩股戰栗,心如火焚。我本能地握緊了拳頭,身體往後縮,不期然擺出了戰鬥的姿勢,腎上腺立刻吭哧吭哧幹起活來。我沒有猜錯,他接下來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我喜歡的。他說:“找出這兩個人裡,哪一個該死。”一秒鐘都沒有等待,簡直像預設了反應按鈕一樣,一按我就立刻爆粗了:“我操,你以為我是上帝啊!”猜猜石頭、剪刀、布,玉石、珠寶、元青花,猜不猜都全一把火燒掉,what?!大不了都是錢的事兒——還不是我自己的,雖然我天生有點欠,别人的東西也看着心疼。但這是活生生的人命,有血有肉有妻有子有前途,而且我連雞都沒殺過。斯百德聳聳肩:“不用你動手。”“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讀過書嗎先生?”他毫不動容:“該死的人因他的罪孽而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他再度揮手,暗淡的屏幕又亮了起來。這一次出現的不再是人。不再是真正的人。他們被浸泡在了血泊中,或被分成了很多塊,都已經萬分悲慘地死去。有一雙眼睛令我印象深刻,不能瞑目似的圓睜着,從屏幕中直視着我,充滿死氣沉沉的憤怒。“這是芝加哥去年八月開始到今年三月的一樁連環殺人案,兇手專門針對獨居在家的老人下手,被害者家裡的财物現金都沒有被動過,不是為了劫财。而從第一樁案件的手法來看,兇手也不是慣犯,是純粹為了樂趣殺人,而後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犯案中成長了起來。”我一愣:“是剛才那兩個人幹的?”斯百德糾正我:“是其中一人幹的。”我喉嚨發幹:“你怎麼确認?”“我們經過精密的排查,與這兩個人有關的一切我們都着手調查過,具體情形你不需要知道,隻需要相信我們的結論,在這兩人之間,必有一個是兇手。”八 所謂的組織小時候,我和小鈴铛在家附近一個小學的操場上玩躲貓貓遊戲,那個操場周圍種滿了芒果樹,夏天芒果成熟的時候,一眼看去,好像挂了好多黃色的橢圓形的燈。有一次我正貓在樹下的草叢裡等着小鈴铛來抓我,忽然一個碩大的芒果淩空墜下,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就砸在我的後腦勺上,當時的第一感覺根本不是疼,而是麻木。從被撞到的那個點開始蔓延,一直到整個腦袋都麻木了,讓我覺得自己一下去了另外的世界,五官忽然都失去了它們的作用。這一刻,我忽然又重溫了那時候的感覺,盡管沒有任何東西真的打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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