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他娘。他娘早就死了。十四年前,他的母親被人架在城樓上,逼他父親退兵,不得攻城。他父親答應不攻城,卻也沒退兵。雙方堅持了十天,第十一天,母親的頭顱被人砍下,扔在他面前。他抱着母親的頭顱哭得昏天暗地,耳畔是父親怒吼和将領們的沖殺聲。漢室腐敗,各地大亂,首先亂起來的,便是他所在的邊疆。亂世之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是常态。他的父親如此告訴他。“那麼亂世,什麼時候能結束?”“或許十年,或許百年。等着吧,亂世終究會結束,新的天子會拯救萬民于水火,我們不用再過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新的天子并沒有出現,董卓廢立皇帝,十八路烏合之衆聯合讨董,董卓死後,王允呂布專政,李傕、郭汜替董卓報仇,重新殺入長安。漢獻帝被迫逃離長安,中原所謂的諸侯王們自相殘殺不斷。新的天子會出在他們之中?呵,他馬超第一個不服。一群連呂布都打不過的廢物,有何資格争天下?不過占了中原的富饒之地的碌碌小人罷了。連一聲枭雄都配不上。馬超一邊走,一邊把在外間時脫掉放在手臂上的罩衫重新披在了身上。馬超的父親雖然出身清貧,但他的母親出身世家,年幼之時,他與母親相處更多,養就了他與母親一樣的世家做派。縱然是校場習武,衣服也穿得規規矩矩,裡衣,外衫和罩衫,一件都不能少。校場上旁的武将熱了脫了衣服,光着膀子,唯獨他衣服整潔如舊,立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糙老爺們裡,鶴立雞群般格格不入。邊疆之地雖然民風彪悍,沒中原那麼多規矩,但他自幼受到的是世家女母親的教育,縱然面前的女人是袁尚送給他父親的美人兒,身份并不高,或許還是娼妓,他骨子裡的教養也不會讓自己輕薄她。在女人面前脫衣服,是很失禮的事情。馬超穿好罩衫,負手而立。他的罩衫似紗非紗,似緞非緞,極輕薄,又是月白色,立在月光下時,像是身上罩了一層如煙似霧的朦胧月光。越發襯得他超脫如天神,清俊威儀。馬超冷冷道:“你走錯院子了。”“我爹的院子出門向右,穿過畫廊和長亭,就是了。”“誰說我要找你爹了?”丁璇道。隻要馬超不喊她娘,那麼一切都好說。“我找的是你。”丁璇重新坐下,斟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馬超面前。關中之地晝夜溫差大,比中原稍稍冷一些。惡劣的環境讓這裡的人生出了無窮的智慧。比如說,馬超屋子裡的茶應該是中午泡的,放到現在,仍是溫溫的。丁璇抿了一口茶,雖然是中午的茶,但入口綿長,後味醇香,比之她在曹操那裡喝的茶也不差分毫。馬超卻是瞧也未瞧杯中茶。于是丁璇懂得了,這位錦馬超,是十足的世子爺,比半路當皇帝的漢獻帝都講究。莫說隔夜的茶不喝了,中午的茶放到了晚上,他都不會喝。丁璇便自己喝茶,對馬超道:“我姓丁,名璇,字懷玉,你可以叫我懷玉。”這個時代的名和字要麼是以排行起,要麼是名字相互呼應。比如說伯仲叔季,孫策,字伯符,是老大,孫權,字仲謀,是老二。曹操的孟德,和馬超的孟起,也是這個意思。而諸葛亮字孔明,趙雲字子龍,便是相互呼應。她的名字也是相互呼應的。怕自己的名聲不夠大,馬超沒有聽說過,丁璇又補上一句:“我是曹子修的母親。”曹昂被鳳凰庇護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天下,馬超雖然在關外,但也應當聽說過。丁璇話音剛落,便迎來了馬超懷疑的目光,丁璇一笑,道:“當然,是名義上的,我很年輕,沒有這麼大的孩子。”馬超背在身後的雙手放了下來,看了看丁璇,聲音微冷:“你不怕我殺你?”“我要是害怕,就不——”丁璇的話尚未說完,馬超漂亮得有些過分的臉突然貼在她面前,修長的手扼住了她纖細的脖頸。馬超壓湊在丁璇臉前,手指稍稍用力,女子的臉便因呼吸不暢,而泛起淺淺的紅。可盡管如此,女子的眼中仍是一點慌亂也無。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像是在欣賞一幅絕美畫卷。馬超低聲道:“别以為我不敢殺你,這個世界上,沒有問我不敢殺的人。”馬超說話間的熱氣噴灑在丁璇臉上,略有些癢,丁璇笑了笑,因脖子被緊緊扼住,她的聲音略有些啞:“我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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