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寵愛可以,軍隊不行。”穆泰裡又強調了一遍,他突然意識到哲勒為何會如此發問,一拍腦門說道,“我差點忘了,你也是馬上要婚娶的人了。啊……真好,又有一位末羯的朵麗要嫁過來,希望她隻是要你的心。”而不是圖戎四十萬人的命。剩下的半句穆泰裡沒有說,但哲勒明白。宋明晏一醒來,就躺在床上陷入了自我厭棄中。昨天夜裡他也不知道是被哲勒哪個字眼戳中了軟肋,一開始隻是掉眼淚,後來就變成了抽噎,最後哭得喘不上氣腦子一片空白,鼻涕眼淚抹了哲勒一手,都不知道孤塗殿下是怎麼把哭到睡着的他扛回大帳的。一個口口聲聲說要當武士的人,結果剛宣誓完就對着主君哭的稀裡嘩啦,估計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了,而且……宋明晏環顧四周,這似乎是哲勒的大帳吧?他占了哲勒的床,那孤塗殿下昨夜睡的哪?宋明晏冒着冷汗挪動脖子,看向那頭潦草鋪在地上的氈皮,和堆在上面被翻動過的薄毯……少年哀叫一聲,一把将被子拉過頭頂抱住了頭,太丢人,幹脆悶死算了。結果他還沒悶一會,就聽見有人撩起帳簾進了門,腳步聲由遠及近徑直朝床前而來。一隻手隔着被子拍在了宋明晏的額頭:“起床。”是哲勒的聲音。宋明晏很想裝死,但他到底還是不敢,磨蹭了一下就老實地坐了起來,眼睛隻敢盯着被子瞧。哲勒自然不知道小孩那些沮喪的小心思,他嘩啦一下把手裡的東西丢到了床上:“試試合不合身,都是我以前沒穿兩次的,等轉了冬場,讓蘇瑪的娘再給你做幾套新的。”宋明晏帶來的隻有東州服飾,穿出去肯定又要引人側目,他小小的“哦”了一聲,抓過離他最近的一件外袍,然後又不敢動了。他緊張。哲勒見狀,幹脆走到一邊去撥弄将熄的火盆,頭也不擡地說:“穿好了,我帶你去見你姐姐。”少年聽見這話動作終于快了起來,他連忙翻身站在床上,磕磕絆絆地系起了帶子,他對這些款飾陌生,穿外袍時險些套錯了邊。哲勒畢竟是圖戎孤塗,舊年的衣裳皆用料不凡,有兩件袖沿的繡工似乎并不出自北邊,宋明晏小心地摸了摸領口的絨毛,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能嗅到早春的青草味道。“我……好了。”他嗫嚅道。哲勒丢下手中的火棍,走過來打量着他。少年在他的注視下一會把手放在身前,一會背在身後,一會抓着腰側的衣角,總之渾身不自在。宋明晏的耳朵又紅了。“鞋穿反了。”“哎、哎?好……”宋明晏慌忙地蹲下去換,等他再擡頭時,哲勒已經去外邊等他了。為了防止宋明璃尋短見,穆泰裡給她安排了四個懂一點華文的侍女,加上詠絮一起守着她。宋明璃教養矜持,發瘋撒潑的事情她也做不出,隻枯坐到深夜才昏昏睡去,倒叫五個小姑娘白擔心了一夜。侍女們年紀都不大,皆是單純爛漫的性格,隻會豔羨這位新來的小阏氏首飾盒裡叫不出名字的簪钗,和繁複精緻的衣裙。宋明晏進來時,幾個姑娘正把宋明璃圍成一圈,比劃着到底是祖母綠更配阏氏的衣裳還是珊瑚紅更襯阏氏的膚色,看到宋明晏時都把他當成了哪位遠來的蠻族少年親貴:“你是誰呀?”宋明晏沒聽懂。“他是阏氏的親弟,也是我以後的金帳武士。”随後進來的哲勒解釋道。姑娘們連忙朝孤塗殿下行禮,眼睛卻偷偷擡起,悄悄地瞄宋明晏,一邊交頭接耳地評價:“還真和阏氏有點像呢。”哲勒招呼道,“你們幾個都出來,讓他倆單獨說說話。”“可是汗王說……”侍女們猶豫。“沒事。”哲勒孤塗說話一向有保證,姑娘們拉着手出去了,一位圓臉姑娘經過宋明晏時,還用有些蹩腳的東州話小聲說:“你真好看。”少年脖子蓦地一僵,然後就聽見小姑娘們嘻嘻哈哈的輕笑聲。笑聲從他耳後飄遠了,哲勒輕輕推了他一下,提醒道:“不要太久,還有别的事要做。”說是不要太久,直到哲勒在外面喝完了一碗羊架湯,又跟戈别談了會關于轉場準備的事宜,宋明晏才紅着眼眶出來。哲勒無意去問他倆聊了什麼,隻是朝他招了招手,宋明晏便揉着眼睛跟了上去。“我有一個哥哥,哲容,”哲勒自顧自地開口,“比我大幾歲,已經成親。他如今先去了冬場,日後你會見到的。哲容和我同父異母,她母親是在戰亂裡死去的,之後我父親便娶了末羯的朵麗,就是我的母親。”“我還有個弟弟,叫夏裡,你昨天應該也有點印象。他和你年紀差不多。”哲勒微微偏着頭,聲音漸低,“夏裡小時出了一點意外,心智變得和幼兒一般。北漠世子之位按律本該由汗王幼子繼承,因為這個事,所以才順延給了我。明天我帶你去見大祭司,讓他教你北漠語,你會和夏裡一起上課。宋明晏,我希望你平時能多照顧他一些……”宋明晏忡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哲勒在說些什麼——哲勒當真已将他視為心腹,對他毫無保留。意識到這件事的少年心跳得有些快。他原本是跟在哲勒身後的,然後他埋着頭悄悄地快走了兩步,變成和哲勒并肩而行。哲勒帶着他走到斥候營前,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時。那人瞧見宋明晏時大感意外,咋呼道:“我聽你說你有了新的金帳武士,以為又是一隻像帕德的瘋狗,怎麼倒是隻小羊?他這模樣的小東西,我隻在辛羌女王的後宮裡見過。”“别廢話,”哲勒擰眉道,“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來人聳肩,“萬物齊備,我的殿下。”說着從身後的箱子裡掏掏撿撿,摸出了一柄六锊的柘弓,一把标制的馬刀,又數了二十支箭丢進箭囊,一股腦全遞給了宋明晏,還對着小孩擠了擠眼睛:“拿穩了,小武士!”宋明晏一頭霧水地接下了。哲勒摸了摸弓的手感,似乎挺滿意,又發話:“馬呢?”“你自己随便挑去呗。”那人揉着脖子,補充了一句,“除了戈别看中的那匹才五個月的灰馬。”哲勒點頭:“就要那匹灰的。”“哎你這人——!”那人想了想,撇嘴道,“反正到時候他來跳腳,我就讓他去找你。”沒一會那人便牽着匹小灰馬走了過來,臭着臉把缰繩塞到宋明晏空着的那隻手上。哲勒托着胳膊低頭審視着宋明晏:“……還差個扳指,我已經讓額濟裡去打了。”那人誇張的嚷嚷:“我的媽,哲勒你這是養兒子呢?!哎好好好你别瞪我,你真是……”宋明晏全程暈暈乎乎,被一股不真實感包圍着,剛剛還空無一物的雙手如今沉甸甸的。僅隔一夜,他幾乎是從頭到腳換了個人。“這樣很好。”他聽見哲勒評價道。刀,馬,弓箭,主君就在眼前,宋明晏覺得自己的雙手握住了一個世界。15春場裡新草已有及膝高,被馬蹄碾過時會有豐沛的汁液粘着碎屑飛起。年輕的騎手技術精湛,一馬當先地沖在最前面,将手下甩在身後數十丈遠。馬蹄滾滾交疊,如同遠方的隐約春雷。直疾馳到營地前,騎手才勒馬停下,灰馬步伐靈巧,在騎手胯下溫順而不失驕傲。他往馬圈行去,已有武士迎面而來,向他招呼道:“我當你趕不回來了呢。”騎手頭盔陰影下的面容似乎勾起了笑,他語氣輕快,聲音分明還有些未脫少年:“哪能,你是知道我明天要和小隊一塊去邊境的。”說着,他已翻身下了馬,溫柔地撫了撫馬頭。騎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銅扳指,春光劃過扳指上凸起的寥寥線條,分明一個狼頭模樣。“錯過這次,就得等初夏,我可不想等。”騎手把路上剩的最後一點糖饴喂給了坐騎,他拍了拍手。“你再不回來,姑娘們的華文可沒人教啦!”武士嘿嘿笑着揶揄他。“饒了我吧,妮雅已經問過我十八遍‘妮雅’兩字用華文怎麼寫了,夏裡殿下說他會寫,可以教她,結果挨了妮雅一記眼刀。”騎手苦笑道,他邊說邊解開下巴上的扣子,取下頭盔,露出一張薄汗涔涔的臉。騎手的五官毫無北漠蠻族特有的深邃,他這副秀雅眉眼更應該出現在東州江南的水榭裡,或是侯門豪宅的夜宴上。“阿明,你先去見哲勒殿下嗎?”武士接過他的頭盔,慣例問道。“當然。”騎手回答。騎手一邊收好短鞭插在腰間,一邊往哲勒的廬帳走,路上碰見的每一個人都向他友好地打招呼,原本聚在一起玩角抵的男孩們停下動作,羨慕地交頭接耳:“阿明哥又換刀了。”“真漂亮,我猜得有九鋢重。”“唉,阿明哥一回來,你姐總算可以不擰你耳朵,有别的事可以做了。”“你放屁!我、我才沒有被她擰耳朵!”說着又扭打成一團。有少女斂着衣裙攔住騎手,硬要讓他嘗嘗新煮的麥茶,騎手推辭不過,在少女殷切目光下隻得一口幹了,他将茶碗塞回少女手中,不等她再說什麼,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再不快走,他一上午就要耗在這短短的百步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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