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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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時候練琴的底子還在，他對人聲的分辨能力仍然非常細微。這個給顧名宗打電話的人，他最近應該才打過交道。顧名宗背對着他，站在不遠處的落地玻璃窗前。方謹盯着眼前跳躍的燭火，大腦閃電般浮現出一系列最近交談過的人，形形色色各個比對，内心不安的預感越來越重。是的，這個聲音他确實聽見過，那是……手機突然響起，将方謹的思維硬生生打斷了，低頭一看隻見是顧遠。&ldo;喂？&rdo;方謹迅速接起電話，起身離開餐桌。&ldo;你在哪裡？&rdo;&ldo;在外面吃飯，什麼事顧總？&rdo;電話那邊傳來翻紙頁的聲音，片刻後隻聽顧遠平靜又簡潔的聲音響起：&ldo;回公司一趟，我們跟明達航運一千萬美金的項目出事了。&rdo;方謹愕然問：&ldo;‐‐什麼事？&rdo;&ldo;明達破産了。&rdo;方謹面對玻璃窗，清清楚楚看見自己的倒影中驟然擴張的瞳孔。與此同時不遠處，顧名宗結束了通話，正向這邊走來。&ldo;……我知道了。&rdo;方謹對電話道，聲音是出乎意料的鎮靜：&ldo;半小時後公司見。&rdo;方謹挂斷手機，轉身隻見顧名宗為他拉開座椅，問：&ldo;顧遠的電話？&rdo;他的語氣和動作都那麼平常，看不出分毫異樣，但方謹知道在自己沒看見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已經不對了‐‐那種對危險的敏銳直覺曾經無數次救了他的命，沒有任何一次出過錯。方謹不動聲色道：&ldo;是的。&rdo;他将手機滑進褲袋，走到餐桌前，卻沒有坐下，而是主動舉起高腳水晶杯與顧名宗輕輕一碰，緊接着仰頭将紅酒一飲而盡。&ldo;顧先生，&rdo;他将空了的酒杯輕輕放到桌面上，盯着顧名宗的眼睛誠懇道：&ldo;對不起，公司出了點事，大少叫我立刻回去一趟。&rdo;氣氛旖旎依舊，夜曲優美飄揚。不遠處滿天星光璀璨、城市夜景繁華，高樓頂端這座極緻奢侈的旋轉餐廳，猶如一座夢幻般的富貴仙境。然而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内，空氣卻緊繃到随時有可能炸裂的地步。顧名宗看着方謹，突然笑起來問：&ldo;‐‐剛才接電話之前你問我什麼？我沒聽清。&rdo;&rdo;沒有。&rdo;方謹連一絲停頓都沒有，自然而然道：&ldo;沒什麼要問的，我搞錯了。&rdo;顧名宗眼底的笑意微微加深了。‐‐顧名宗是這樣的。當他願意的時候，他确實可以是個風度翩翩甚至極有魅力的男人，你完全不會想到他跟那些血肉模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有任何聯系。&ldo;那你去吧。&rdo;他俯身在方謹額角印下一個帶着煙草氣息的親吻，微笑道：&ldo;别忙太晚。你胃不好，要記得吃飯。&rdo;&iddot;一刻鐘後，方謹開着他那輛銀色淩志，一路開回公司大廈，直接上到頂樓總經理辦公室。百葉窗沒拉上，從落地玻璃窗外可以俯覽城市中心的夜景，大多數寫字樓還亮着星星點點的燈光。顧遠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領帶早已被拽松了，領口露出一小塊胸膛，襯衣袖口随意摞起露出結實的手肘。方謹敲了敲門，&ldo;大少。&rdo;&ldo;進來吧，&rdo;顧遠終于從電腦後擡起頭，淡淡道：&ldo;打擾你請女朋友吃飯了。&rdo;&ldo;……我沒有女朋友。&rdo;方謹無奈道，心說你怎麼會想到那方面，&ldo;明達航運是怎麼回事？&rdo;顧遠應該隻是随口一提，也不跟他糾纏女朋友的問題，指了指電腦屏幕：&ldo;我們跟明達合作的項目原計一千萬可收資金，但今天下午傳來消息，早在半個月前他們的船就已經帶着滿載的貨物在遠洋沉了。這家公司一直隐瞞消息并轉移資産，直到現在公司隻剩下最後一張紙殼，在面臨巨額索賠的同時立刻宣告了破産。&rdo;方謹立刻問：&ldo;我們的資金能收回來多少？&rdo;&ldo;按破産清償比例計算，初步估計最多百分之三十，但這不是問題的重點。&rdo;顧遠頓了頓，方謹卻已經反應過來：&ldo;‐‐清償時間！&rdo;&ldo;你比那幾個傻逼董事靠譜多了。&rdo;顧遠淡淡道：&ldo;沒錯，清償時間。明達航運有政府背景，清查會遇到來自相關利益方的重重阻力，至少在半年内我們不可能拿到一分錢……但在公司另外一個購船項目中，我們跟德方造船廠簽訂的合同是下星期就要交款的，現在向銀行申請加大貸款額度已經來不及了。&rdo;方謹呼吸微微一頓。他瞬間明白了所有的關竅。明達航運破産清償要按債務償還順序來進行還款，如果公司隻剩一層空殼，那一千萬美金最大的可能是血本無歸‐‐就算顧遠施展全部手段進行施壓，能回來三四百萬都算僥幸了。顧遠原本的計劃是，明達航運的回款資金一到位，立刻轉去做繳付給德國供應商的購船首付款，其餘部分從銀行借貸。但現在的問題是，在嚴重缺少流動資金的情況下，他們連首付資金都無法支付，也就是說面臨着被迫違約的嚴重威脅！此時離下周向德方付款不過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區區幾天，從哪裡變出上千萬美金現款？！&ldo;商場如戰場，一着不慎滿盤皆輸。&rdo;顧遠從煙盒中抽了根煙，卻捏在手上沒抽，淡淡道：&ldo;是我失誤了。&rdo;他說這話的時候倒沒有什麼頹喪懊悔的感覺‐‐本來這世上就沒有萬全的決策，做生意和賭博一樣都是有風險的，賭得越大，利潤越多，反之崩盤的危險就越高。勝敗乃兵家常事，不管高樓平地而起或頃刻全盤崩塌，冷靜應對都是第一要素。方謹卻微微有點難過，他走過去從口袋裡遞了個打火機給顧遠。顧遠沒接：&ldo;你不是不抽煙嗎？&rdo;&ldo;給您準備的。&rdo;&ldo;我知道，我說你不抽煙我就不當着你的面抽了。&rdo;&ldo;……&rdo;方謹倒愣了愣，随即微笑道：&ldo;抽吧。&rdo;顧遠靠在老闆椅裡，仰頭眯着眼打量方謹。公司頂層已經沒什麼人了，寬敞的辦公室裡一片靜寂，遠處城市的燈光彙聚成洪流，從落地窗外折射進來，全數映在方謹明亮的眼底。他的眼睛似乎總是含着一汪水，看起來總是很無辜又很柔和，仿佛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生氣一樣。……無論我做錯什麼，他都不會離我而去嗎？顧遠無意識地冒出這個念頭，但緊接着又自覺好笑地掐斷了‐‐情況本來就已經十分糟糕了，還在這幻想連方謹都背棄自己而去，還嫌不夠慘麼？&ldo;你這樣的人，從小到大竟然沒被人欺負死。&rdo;顧遠接過打火機，笑道：&ldo;你爹媽一定很盡心。&rdo;方謹頓了頓，說：&ldo;這……看從哪個方面說吧。&rdo;顧遠啪地打着了火，正要點煙時，卻抽了抽鼻子，似乎從方謹伸來的手上聞到一絲煙草味。别說方謹平時不抽煙，就算抽這味道跟普通煙味也很不一樣，硬要形容的話就有點像某種夾雜着一絲苦艾酒微醺的特質雪茄，不仔細根本聞不見。顧遠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聞錯了，但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确定那并不是錯覺，确實是方謹袖口上沾到的氣味。&ldo;你剛才不是跟女朋友吃飯？&rdo;顧遠點着煙，笑問：&ldo;該不是找了男朋友吧。&rdo;&ldo;……&rdo;方謹的面色卻微微有異，随即回答：&ldo;您開玩笑了……是以前的同學。&rdo;顧遠随口道：&ldo;那你同學應該混得挺開，抽的煙不錯。&rdo;既然确定了不是女朋友，顧遠也就沒多留心，從桌面上抽了一疊文件遞給方謹：&ldo;這是明達航運的相關資料，幫我準備下，明天我要組建一個專業律師團隊去跟他們撕逼‐‐這個人你注意一下，&rdo;他翻開資料第一頁，指着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頭像：&ldo;這是明達航運的登記法人陸文磊，出事之後就完全失蹤了。我動用了以前顧家洗底時殘存的力量去找，卻連個影子都沒見，可能死了也說不定。&rdo;找不到就有可能死了，是因為顧遠動用了顧家從黑道洗白上岸時，一些尚未完全遣散的人手和關系‐‐g省本來就魚龍混雜幫派林立，顧家早年在黑道上的勢力極大，雖然現在九成都已經完全洗白，但殘存下來的關系網是不容小觑的。如果連顧家都搜不到線索的話，這個人要麼是插翅飛了，要麼就真是死了。方謹俯下身，就着顧遠的手看了眼照片，下一秒突然瞳孔緊縮。明達航運法人陸文磊。之前在餐廳裡被打斷的思維再次接上了線，他終于想起來顧名宗電話那邊似曾相識的聲音屬于誰‐‐就是這個人！方謹從顧遠手裡接過資料，那一刻他表情、動作都與平常無異，但心髒卻跳得極快，導緻血液一下下迅速沖擊着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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