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不起來!就是、就是不……”她屈膝半跪在地上,咬着牙,居然還是有些賭氣地頂撞。滴着血的劍再一次毫不遲疑地舉起。“嘻嘻……你是不是也想數數看,我能挨多少劍才斷氣?”忽然間,朱雀回過頭,看着風藍微微地笑起來——那樣天真無邪、卻是冷冷空洞的笑容!這句話的殺傷力是巨大的。即使是驚蟄的創始人,也無法掩飾一刹間臉上痛苦的抽搐。“爹爹,娘親!你們看,風藍哥哥要殺我呢……”看着他背後那叢夕顔,她忽然仿佛是對樹上的什麼人輕聲抱怨嬌嗔,眉頭因為疼痛而緊緊皺了起來。遙遠的回憶忽然間籠罩了他。烈火。鮮血。屍體。屠殺。逃亡。夢裡的童謠。血一樣的夕顔。仿佛是受了催眠般,劍從他手上垂了下去。他順着她的目光緩緩回過頭去,看着身後那一樹野木槿。滿樹的鮮血。樹下的繁花。血肉模糊的屍體……樹上吊着的孩子在鮮血中笑着,輕輕叮囑他——“……要殺了這個人哦,風藍哥哥!”——肩頭上蓦然有尖銳的刺痛!“嘻嘻……終于刺中你了!”耳邊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如歌唱一般的笑聲。他猛然回頭,漆黑的雙眸中映出了那把深深紮入他肩頭的利劍,而另一把正閃電般地劃向他的咽喉。“噗。”劍刃割入了肌肉。銀鈴般的笑聲嘎然而止。朱雀雪白的臉上有僵硬震驚的表情——風藍右手上的劍已經被扔到了地下,修長的手指流着血,然而卻是紋絲不動地空手握住了那把劃向喉頭的劍。而他左手上的劍,已割破了她頸部的皮膚,就冷冷地停在了那裡。朱雀一直微笑的臉上終于有錯愕僵硬的表情,笑容在嘴角凍結——她看見了!居然有幽幽的火光從對面那個人眼眸深處燃起,如煉獄裡燃燒的烈火……他的眼神變了!“喀嚓。”輕輕的脆響。風藍的手指漸漸收緊,她右手中的劍居然被一寸寸地捏得粉碎!——那還是在她滿十五歲時候,幾位哥哥送給她的禮物。一個耳光用力地打在她臉上!“你怎麼敢這樣!”流着血的手用力地扇在她臉上,痛徹心肺。他的血在她臉上縱橫流淌,沿着那道疤痕緩緩流下。雖然完全擊敗了試圖叛離的屬下,然而那個藍衣的首領反而仿佛崩潰般的暴怒起來,幾乎是用咆哮的聲音對她吼——“你怎麼敢這樣背叛我?怎麼敢!從小時候起,我是怎樣對待你!你現在又是怎麼回報我!“為了那個狗官一家,你居然敢這樣!”她被打的踉跄後退,背心重重地靠在了那棵野木槿樹上,撞得腳下的夕顔花紛紛揚揚落下。看着八年來第一次用如此語氣和自己說話的風藍,看着他眸中烈烈燃燒的火焰,她心裡忽然有些畏縮,居然下意識的躲開了他的眼睛。誓不低頭。本來在去意萌生的刹那,她就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會動搖。然而,此刻卻因為他從未一見的震怒,她才明白:在那個人深不可測内心裡,原來自己是有一些份量的。而她的離去引發了他的震怒,讓她感到了畏縮。風藍哥哥……她在内心忽然輕輕叫了一聲這個遙遠的名字。“那戶人家到底給了你什麼?你竟然這樣的袒護他們、不顧一切地和我做對!”風藍的聲音都有些嘶啞,因為狂怒,漆黑的眼睛中有隐隐的藍光,他左手滴着血的劍再一次揚起——她沒有回答,隻是看着劍光如蟬翼一般展開,微笑着閉上了眼睛。“大哥,住手!住手——!”耳邊忽然有熟悉的急切的叫聲,她的身體忽然被外力用力地帶到了一邊。在劍風呼嘯而過後,她睜開眼睛,看見了匆匆趕來的青龍與白虎。青龍的長槍已經被剛才那一劍截為兩段,白虎毫不猶豫攔在了自己身前。剛才在和自己交手時,為了名正言順地放自己走,他們兩個就或多或少地挂了彩,如今雖然是二對一地面對着風藍,卻仍然顯得有些狼狽。六、“大哥,絕對不能殺朱雀!絕對不許!”聽到那麼強硬的話、居然從一向對自己敬畏服從的下屬口中說出,風藍目中精光一閃,臉上有冷笑的表情。然而,看着面前兩個人毫不退縮的眼神,看着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玄武,他眼裡的火光漸漸熄了下去……如果真的要對朱雀格殺勿論的話,恐怕他們三個人會不顧一切地阻擋吧?即使是他們三個人聯手無法阻止,但如果朱雀死在自己手上、從此以後整個驚蟄組織勢必會土崩瓦解吧?那是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局面……甚至比她的叛離更加不願意。八年了。在這個孤女身上,每個人都投入了全部感情……也許,因為所有人都寂寞。天知道他們幾個殺手,是怎樣帶大這樣一個小女孩的——看着她長大、學藝、自立、加入組織……曾以為大家一生都不會分離,将會在黑夜裡一起走下去。玄武甚至曾經說過:隻有在看着小顔的笑容時,才能意識到自己的确還活着——難道,他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然而,如今又若何?親眼看着長大的人背叛了自己,在她提出“我要走”的時候,那堅決的眼神、一如當年對拷問她的官兵回答“就是不說”一樣——那是誓不低頭的決定,毫無圜轉的餘地。終于地,低低的話從風藍的唇邊吐出,飄散在深夜的森林中,宣告着最終的判決。“十八歲以前,你如果要離開驚蟄,随時随地都可以……因為那個時候,你還不是組織的一員。”他擡頭,看着在夜色中開得正盛的木槿花,繼續道:“十八歲那年,我讓你回到林外去過普通人的生活,嫁人生子,平淡終老……但是,你自己選擇了要留在組織裡——既然,那個時候你沒有走,如今你想離開,就必須要付出代價……”朱雀帶着血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苦笑:“是的,我知道。”十八歲那年她為什麼不走,他知道嗎?“如果風藍哥哥在這裡,那麼我也要在這裡!”哪怕前方是永遠的黑暗,她也不會退縮半步!即使是煉獄、即使是與世隔絕,他在哪裡,她也會在哪裡!這種深埋的情愫,在童年時就已經種下了吧?在他摘給她那一朵夕顔的時候,她對自己說:“小顔長大了,一定要嫁給風藍哥哥……哪怕就一天也好呢!”因為想跟得上他的步伐,因為想成為對他有幫助的人,因為想能和他并肩戰鬥,所以她才忍受着這樣殘酷的訓練和刺鼻的血腥,所以她才斷然拒絕了他将她送出密林、回歸正常生活的要求。然而,一年以後,當決定離開他身邊的時候,她連頭都沒有回。——這個世間,居然有一種比愛情、友情和親情更加強大的力量,讓她最終選擇了離去!“我本來想要你的命……朱雀,”風藍略微嘶啞的聲音回蕩在夜裡,和着他微微揚起的發絲,浸得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開始凝結,“但是,既然大家都反對,那麼就這樣處理吧……”流着血的手緩緩擡起,攤開,掌心中還印着兩道深可見骨的劍傷,他冷冷看向她:“把你在這裡得到的東西全部留下,然後永遠不要回來!”“好!”直視着對方深不見底的眸子,她一咬牙,幹脆地回答。金銀。令牌。暗器袋子。随身帶的應急藥物。總壇的地圖。他親手寫給她的武學小冊子……還有很多女孩子才喜歡的零碎的小東西,是以前兄長們陸續送給她玩的。在全部翻出了随身的東西後,想了想,她反手解下了頭上的束發銀環,長長的頭發如水一樣地流瀉了下來。最後,她甚至俯身脫下了腳上的繡鞋,光着腳站到了潮濕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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