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叫什麼?”厲思寒倒是越發好奇起來。朱公子長揖到地:“表字屹之。”“屹之?”厲思寒念了一遍,怔征問,“好名字呀!有什麼……”朱公子苦笑,提醒:“可在下……姓朱。”“朱屹之,朱屹之……”厲思寒猶自怔怔念了幾遍,突然大笑出聲,笑得彎下了腰,指着朱公子說不出話來,隻反反覆覆叫着他的名字。朱公子苦笑,每個人想通了後都有這種反應,隻是這個女孩兒的反應未免也太大點。“豬一隻?對不對,就是豬一隻!”好不容易緩過了氣,厲思寒歡呼似地叫了起來,滿臉雀躍,“你叫‘豬一隻’!哈哈哈!”那甜美的笑厣在她方才凄苦而冷漠的臉上綻開,宛如百花在冰川中怒放,讓人看癡了。其實,她孩子氣時遠比冷靜時可愛。朱屹之也不生氣,隻微笑着欣賞她的歡樂。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厲思寒打量了一下這個從一開始她就不太注意的人。名貴的衣料,精緻的手工,左手中指有漢玉斑指一枚——嗯,是個富貴人家出身;目中神蘊内斂,右手掌心指節略為粗糙——是個武林高手,還習慣用右手;天庭飽滿,直鼻劍眉,英氣勃勃,卻又帶着一絲玩世不恭……他到底來這個荒郊野外幹什麼?難道真的是來曬太陽?隻略為一瞥,厲思寒腦子已經迅速地轉起來。經過剛才那麼一鬧,性格開朗喜歡結交江湖朋友得她,已有點想結交這個花花大少了。但當她一低頭,瞥見了他腰上一枚玉佩,目光陡然大變!“天下承平之佩?”她冷冷問,目光又恢複成了冰冷與敵視,明白了他的身份,“姓朱?……哼哼,朝廷走狗!”這一次,她反身而走,頭也不回。“厲姑娘!”朱屹之不由脫口喚道,可随即又倚回了樹上,閉目歎息了一聲,右手除下那枚玉佩,看了看收入懷中。實在是不該把這個東西露出來呢……可是,那個小丫頭的眼睛也太尖了一點吧?不愧是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盜。在無人的時候,他那平日花裡胡哨,油頭滑腦的氣質完全不見了,目中浮動的隻有決斷和沉穩,将玉佩捏在手裡,眼神轉換——他究竟是誰?“公子。”突然有人在身後喚道,是那個名叫小丁的青衣童子。“小丁。”他收回了遐想,蹙眉問,“曹尚書他們怎麼沒來?出事了麼?”“倒也沒什麼意外。”小丁一身青衣,可眉目間神色卻甚為高傲,似也不是普通的下人,“聽說上午京師出了大亂子,不但府中被驚動,連朝中都驚動了!——曹尚書與李侍郎他們都脫不開身,所以無法前來。”“唔,原來這樣。”朱屹之松了口氣,負手沉吟了一會,又問,“出了什麼大事,居然讓上上下下如此震動?”小丁笑了笑:“今天早上,鐵面神捕在雲蓬客棧追蹤到了天楓十一殺手,好一場血戰!”一邊說,他一邊露出悠然神往的神色,“可惜,沒親自見識一下鐵面的武功。聽城門來往的人說,今天早上足足死戰了二個時辰,鐵面才悉數收服天楓十一殺手。”朱屹之眉頭皺了皺:“鐵面這家夥一年多沒見,武功又高了很多嘛!這次他來京師,也不來見見老朋友,真是的——現在他的案子也辦完了,咱們這就去找他喝幾杯。”聽他的語氣,似乎這個威嚴不可及的神捕是他多年的好友。小丁搖搖頭:“現在還不行,依我看鐵面一定還在雲蓬客棧。”“對,這厲害的家夥一向精細,怎麼會忘搜查餘黨,守株……糟了!”朱屹之笑容陡然一斂,脫口驚呼,“這回完蛋了!”小丁也怔了怔:讓這個雖表面花天酒地,其實卻城府極深的公子如此動容,會是什麼意外?難道是朝廷裡又出了令他覺得棘手的變故?“完了,那個小丫頭可别讓鐵面給……”朱屹之脫口驚呼,飛身向城中掠擊——他這次飛縱的速度,可謂是三年來之冠。小丁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多情公子,一定又為女人的事操心了。※※※從郊外回來,厲思寒一踏進下榻的客棧就覺得氣氛不對——屋裡雖經修複和掩飾,還有打鬥的痕迹,而棧中又多了好幾個面生的小二!江湖經驗已十足的她登時心下起疑,放緩了腳步。一種不祥的預感向她襲來,她已發覺很多陌生的客人出現在客棧中,而且有意無意地控制了全部入口!她本能地想到了立刻返身逃出去,可對義兄的挂懷又讓她不能隻顧自身離去——她厲思寒絕不是個貪生怕死、不顧朋友死活的小人!她沉住了氣,若無其事地喝了盞茶,又叫過小二結了賬,才不慌不忙地向樓上自己房間走去。每踏出一步,她都分外小心,在袖中的兩手也已扣滿了暗器。然而,出乎意料,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居然沒攔她。這短短一段路,似乎長得出奇。到了二樓,此地打鬥的迹象更明顯,她甚至在一處隐蔽的牆角看見了五哥淩克明所用的暗器子母镖和七哥用的鐵算盤珠。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也一分分下沉——四周都寂無人聲,客房一扇扇門緊閉,空空的走廊上,隻有她腳步聲空寂而單調地響着。厲思寒兩隻手手心全是冷汗。突然,她臉色變了:血腥味!是誰的血流在這兒?她不敢去想,她隻希望是敵人的。然而,她錯了。當她推開門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門口躺着的屍體——二哥蘇湘血淋淋的屍身。然後,是六哥,七哥,十一哥……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地上全是殷紅的血——她兄弟的血!厲思寒心一下子被撕開,怔在了當地,隻覺血沖上了腦際!這時,門裡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低沉而寒冷:“我已在這裡等了你很久……雪衣女,你終于來了。”那是個比冰更冷,比鐵還硬的聲音。厲思寒回身,門已關上了,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在血泊中緩緩回頭,用一雙比鷹隼還利的眼睛看着她。這是半張冷峻嚴厲的臉,線條鋼硬得有如那另一半鐵鑄的面具,一身黑色勁裝,同樣顔色的鬥笠——這些标志正是所有黑道人見之喪膽的。厲思寒從未見過鐵面神捕,可就在這血泊中的一瞥之間,她用銘心刻骨的仇恨記住了這個人、這張臉,在她兄弟的屍首旁邊!胸中熊熊燃燒的複仇怒火讓她恨不得沖上去與他同歸于盡,然而同時另一個聲音卻在喊,提醒她不是他的對手,必需要留下命來報仇!——她雙手緊握,滿手的暗器幾乎全嵌進了肉裡,可她卻在飛快地思索着逃走的辦法。鐵面神捕用冷郁而鋒利的眼光審視着她,似乎并不急着動手,而想讓罪犯在束手就擒之前多承受一些恐懼和壓力。終于,他又漠然宣告般地說道:“雪衣女,你從康德五年二月到七年六月,先後在泉州、臨安、漢陽犯下九起大案,盜去九戶富商珠寶銀兩價值共一百五十二萬七千兩。根據刑律,當處淩遲之刑——你認罪罷。”厲思寒在他說話之時,已默自運氣蘊神,在他說到最後一句時,她冷笑一聲,雙手齊揚,滿把的暗器已雨般灑出;同時她雙足一頓,人已向門外飛退。這一揚一退,宛如閃電疾風,實已是她畢生武學之精華!鐵面神捕臉色不變,哼了一聲,左手閃電般卸下肩上鬥篷,一展一收之間,一股強大的吸力竟将所有暗器悉數卷入鬥篷之中!可在他被這麼一阻之時,厲思寒已然飛退一丈,背心一撞上了門。就在她欲破門而出地一刹間,她陡覺左足一緊,已被人一把抓住。她想也不想地反足踢出,正中手腕。那隻手放開了,可她無法繼續飛掠,一個踉跄落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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