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燮國大局動蕩的情況下,這一件事情幾乎得不到重視,晉王忙着處理朝中錯綜複雜的權勢關系,對于上報的幾千俘虜逃亡的事情、也沒有來得及做出有力反應。曆史的進程還在繼續,無可阻擋——結束戰國時代的最強武士“神武王”姬野死了,燮國舉哀三個月。三個月後,晉王昌夜繼位。即位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安排燮國開國君主的大葬。大臣們在争執了許久和考證了幾百本古籍以後,終于勉強達成一緻用“武烈”這個稱号,可是神秘消失的欽天監西門博士卻出現在議事堂上。青色鬥蓬下,俊秀的少年顯得有些疲憊,對着滿朝的大臣,他淡淡提議:“用羽烈吧,燮王會喜歡的……”雖然對方曾是欽天監,但是禮部的尚書依然準備反駁。這時,朝堂門外忽然有一個聲音靜靜的重複:“不錯,用羽烈罷……皇上一定會喜歡的。”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商讨國家大事的場合。所有人,包括新即位的晉王和西門都看向了太和殿外——那裡,在辇道上拾級而來的,紫衣白發,卻是燮王生前最寵愛的妃子:花蕊夫人。“夫人,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雖然一直垂涎于這個女子的美色,但是在這樣的場合,面對着如此多的老臣,晉王還是冷冷的說了一句。禮部尚書皺起了花白的長眉,叱道:“還是請趕快回拂香殿罷,貴妃!皇上和臣等在商讨國事。”“皇上?”花蕊夫人瞟了晉王一眼,輕笑了一聲。目光停在熟識的占星師身上,對着西門也靜微微一颔首,然後,她提起了裙裾,在朝堂上跪了下來,輕啟檀口,一字字的說——“臣妾蒙先王重恩,今願以身殉。”瞬間,朝堂裡的空氣仿佛停滞了,所有人的呼吸在刹間頓住,看着這個紫衣華服的妃子,似乎不相信那樣的話竟出自一個绮年玉貌的女子口中。“這、這怎麼可以!”下意識的,晉王脫口而出,氣急敗壞。然而,片刻的震驚後,旁邊的幾位重臣卻呼了出來:“難得夫人如此貞烈!足可為天下女子之表率!”嘴角噙着一絲奇異的笑意,她微微低首,随着她的低首,長長的珞金流蘇在絕美的臉頰邊垂地,和着那一頭流雪飛霜也似的長發:“臣妾願為先王明堂辟雍中的執燈者,請皇上成全。”“貴妃操行如冰雪,實為燮國之榮!請皇上成全!”禮部帶頭跪下請命,很快,幾乎所有朝中的大臣都匍俯在了丹樨下,紅色的文官服飾和黑色的武官服飾如同海洋。隻有那個披着青色鬥蓬的占星師沒有動,站在忽然空曠起來的大殿中,若有深意的看向紫衣的女子。“好罷……準奏。立刻着有司安排貴妃的舍身事宜。”毫無駁斥這個提議的理由,看着如此美麗的女子,晉王還是隻有那樣悻悻地下旨。“謝皇上恩準。”笑盈盈的,她站了起來,看着那個坐在高位上的人,嘴角有傲然的的微笑——不會的,不會所有都是你的……那隻是妄想罷了。在商定了開國君主的谥号後,那些大臣又在商議該用什麼樣的詞,給如此貞潔的貴妃。花蕊夫人淡淡笑着,退了出來。在從太和殿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已經站在漢白玉台階上等她的占星師。“為什麼不回昶國去?”西門也靜問,深淵一般的眼睛裡有莫測的光。花蕊夫人擡頭對他一笑:“西門博士……我的司命星辰,十年前就已經黯了。不是麼?”“莺歌峽那邊,還有人在等你。”從來不喜歡多問别人的是非,然而今天,他卻忍不住一再的多嘴起來,花蕊夫人搖搖頭,望向北方的天空,輕輕道:“錯了。不是那樣的……完全不是外人以為的那樣子的。”“他們怎麼說?……是公主被暴君擄走,有情人天各一方嗎?……有情人?”仿佛覺得有趣似的,她笑了起來:“知道嗎?大婚那一天,暗羽和我無法完成血誓……”她揚起了手,将手心那一道傷痕給占星師看:“按族裡的規矩,大神官為我們祈禱後,割破了我們的手握在一起,然而……我們的血滴到聖湖中卻沒有融合,而是各自分兩縷沉入了水底!那是絕對不祥的……證明了暗羽他并不愛我。”她淡淡笑着,低下了頭:“象我這樣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弱者,又怎能讓他看的起……也許,舞霓更配他吧?可惜那時候的我太嫉妒她……為了證明自己也能和他一起戰鬥,才帶着骖龍沖到了敵人的陣中,結果……還是被擄來做了敵人的玩物而已。”“從來我都是這樣的無用啊。真是給昶國丢臉了……”花蕊夫人搖了搖頭,落寞的笑,“連最後要殺燮王,也是沒有成功——其實就算姬武神不來刺殺,我也不知道能否有勇氣看他喝下那杯毒酒而不阻止……”“馥雅公主……”忍不住,占星師叫了一聲,卻無法打斷她的自言自語。“族人終于全部解脫了……結發簪我也給了舞霓——啊,其實早該給她的!但是我舍不得……就硬是霸占了那麼些年。雖然我也知道,如果我不主動退還婚約的信物,以暗羽的為人,是會一輩子以我的丈夫的身份、帶領族人戰鬥下去的……”“我很自私吧?”她微微對占星師笑着,眼光卻仿佛穿過了他的身體,看着無盡遠方的某一處,“西門博士,你說,現在這樣子,難道不是最好的收場嗎?”一邊說着,花蕊夫人一邊已走下了幾級台階。身後的人忽然出聲:“可殉身做執燈人的話,靈魂将永世不得解脫。”紫衣女子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的繼續走了開去:“沒關系……反正無論生死,都是寂寞的。”她的腳步很輕盈,輕的幾乎象是用足尖沾着地面在跳舞。多緣頑福生前造,更有同歸慰寂寥。------------冰冷的海水無休止的拍擊着陡峭的斷崖,崖下的海水中,兩個剛從戰場上回來的戰士收斂了羽翼,沖洗着身上的血迹。那翅膀,一對是純白的,而另一對……卻是詭異的漆黑。“大哥……你的劍術果然很厲害!”羽揚一邊皺眉,掬水沖洗着肩上的傷,一邊誠摯的驚歎——海水裡的鹽份能很好的清洗傷口、并防止發炎,在号稱羅刹海國的青州羽族戰士中,海水浴是最基本的療傷方式。暗羽沒有回答,他向來是沉默的,如今,在面對将近三十年不見的同父異母兄弟時,更加的不發一言。他的目光,看着莺歌峽深處——那裡,海水下依稀可見沉入海底的昶國城市遺址。暗羽的眼睛裡忽然有深邃的痛苦。“我不是你大哥……蒙也不是我的國家。從八歲開始,就不是了。”他忽然站了起來,潛入海水深處,在羽揚還沒有回過神來時,又已浮出水面,懷中抱着一具小小的襁褓……那是一個嬰兒的屍體,在海天之戰中随同地面上村莊沉入了海底,由于寒冷的氣候,一直沒有腐爛。“這裡的人們給我一切,讓我成長為一個戰士。”暗羽的手,緩緩撫過孩子僵硬的幾近化石的臉,那裡,由于窒息和恐懼,還保持着死前一刻的痛苦表情,凝固成雕刻。“而我,也不能保護好昶國……我最終什麼也無法保護。”黑色的羽翼在他肩後展開,帶着說不出的詭異。暗羽身上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流着血,他卻沒有理會:“或許我真是個不祥的人……昶國收留了我,所以它滅亡了……”“大哥,哪裡的話!”羽揚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看定他,一字一字的說,“聽我說!在你和你母後離開三年後,真相大白了——不是你母後下的毒!是瑾貴妃啊!是那個惡毒的女人,居然毒殺了自己的親姐姐、嫁禍給皇後!父王到死都很後悔!”暗羽的身子一震,手忽然在水下握緊……然後,他輕輕笑了一聲,無動于衷的轉過身去:“是麼?……從來,我都不認為母後是一個能做出毒殺行徑的女子……母後隻是太驕傲,父王傷了她的心,所以她甯可不分辯、甯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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