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有一雙澄澈如嬰兒的眼。多麼奇怪,會關心無關緊要的人,會為了别的人着想,為了别人去努力,為了别人而把自己置于左右為難的境地。一個隻追求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對自己的事從來漠不關心的笨蛋,會為了不肯讓人去殺一些他不認識的陌生人而苦苦思索,努力争取,會為了幫助一個處處找他麻煩的家夥,而不惜洩露最大的機密。那人,在任何時候,都有着最坦蕩的神情,最明朗的語氣。他說的話是那麼不合情理,可是理智明明一個字也不信,心裡卻分分明明信得十成十了,是為了什麼,隻要是從那人口裡說出來的話,他便無法去真正懷疑一分一毫,隻覺,他說的,便一定是真的。那個人說“因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所以他苦苦思索着,如何盡可能滿足别人的最大好奇,步步逼問,又如何掌握分寸地不涉及會危害他人的所謂機密。所以,他會皺眉,所以他會為難,所以他會歎息,但他沒有遲疑,沒有欺瞞,沒有推托,能答則答,不能答,也絕不砌詞以辯,而坦然答以不能二字。那個人說“因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可是,如果我自己都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你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為什麼要在乎?這個世界,這茫茫人世,為什麼會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家夥,跑來在乎我的性命,跑來為了我的性命如此為難。那一天,旭日當空,那一日,天高雲淡。修羅教的新任天王,獨立高樓風滿袖,仰面向蒼天,雙手在袖中握拳,眼神中幾乎有些慘淡的痛恨,發出低低的慘笑。原來,象我這樣冷酷殘忍無情陰毒的怪物,竟也有人會在意我的性命。那個人,眼神出奇純淨,神情出奇坦蕩,語氣出奇平靜,他說:“因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如此斷案“你在這站得已經夠久了,估計得月樓有瘋子想跳樓自殺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了。”狄一的聲音冷冷淡淡傳來。得月樓是城中繁華地段的大酒樓,狄九這麼往樓頂上一站,下頭的來往行人,哪能不駐足仰頭觀看。就這麼一陣子,下面竟已聚了滿街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虧得狄九自己心志冷凝,全然不為所動,隻可憐得月樓上上下下一幹人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半句也不敢多問。“你不守着你的主子,到這裡來做什麼?”狄一頭也不回地問。“我這個護衛本來就是個擺設,可有可無。現在我不是影衛,不受以前的鐵律限制,也未必非得跟在他身邊。”狄一也大大方方登到樓頭,視樓下所有人的視線于無物,自自然然坐在樓頂上,舒坦地伸足展臂,輕歎道:“以前做夢都沒有想過可以過這種輕松的日子。”狄九略帶異色地看他一眼,終于問:“為什麼要當他的護衛?”“為什麼?”狄一微微一笑“象我們這樣的人,會感恩戴德,沒有人會相信,是嗎?”狄九靜靜望着他,狄一目光中那絕不屬于他們這種人的輕松,讓他不能理解。“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麼呢?象你,因為失去了本來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對一切懷有忌恨,日日夜夜為重重思慮所困,時時刻刻為求不得所苦,象一些人,留在總壇,或其他諸王身邊,身陷鬥争之内,永遠不得脫身,還是象另外那個人,一個人遠遠離開,自以為重新開始生活,卻很可能永遠不能擺脫本教的追索甚至暗算。”狄一淡淡地道:“留在他身邊,是保護我自己得到安甯的最好方式。所有的陰謀,所有的觊觎,所有人的眼睛,隻會注視着他。和他相比,無論我以前是什麼身份,有什麼力量,都無關緊要。”狄九沉默了一會,才問:“那麼,如果他有難,你會救嗎?”狄一苦笑:“象他那樣強大的人,如果連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又能做什麼?”狄九并不放松地盯着他:“成與不成暫且不論,做與不做,你如何選擇?”狄一沉默,長長久久,不做回答。狄九冷冷望着他,第三次問出同樣的問題:“他若有難,你到底救不救?”狄一良久才語氣低沉地答:“我答救,或答不救,有區别嗎?人的諾言是天下最不可靠的東西。”狄九也沉默了下來。不錯,狄一答不救,他也許疑此人故作冷漠,狄一答相救,他或許又要疑他假做忠心了。他們同樣血裡火裡苦難中走過來,同樣把心腸磨成了冰霜鐵石,誰又會相信誰呢。“你信嗎?”狄一輕輕地說“他說的那番話,你信嗎?”狄九依舊不答。狄一卻輕輕笑起來:“按理說,你和我都該一個字都不信的吧。但是……”他有些不知是歎息還是苦澀地說“可是,我們卻偏偏都信了,信了這最荒堂,最可笑的所有說詞。”狄九也不由歎息了一聲,那個人愚蠢,笨拙,懶散,但卻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力量,讓人無法去懷疑他的每一個字。“我們不相信,世上會有他這種人,我們不相信,他做的一切都無所圖謀,我們時時刻刻都提醒自己防備他,但是沒有用,和他在一起,最最多疑猜忌的人,也會很自然地忘掉一切防備,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狄一輕輕道“包括你在内的諸王都一樣,你們在他面前發怒,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在他面前,所有的修養僞裝全部消失,你們容忍他成為教主,你們接受他的懶散而不合理的行為,不隻是因為你們畏懼他的力量,也因為,你們總是不經意地相信了他,不經意地忘記防備他。”狄九目光冰銳如刀,幾乎是帶點殺氣地望向狄一。狄一淡淡道:“奇怪為什麼我能看得這麼透?因為我沒有什麼怕他圖謀,沒有什麼需要防範,修羅教不是我的,天王不是我,本來的教主之位也不是我的,我什麼都沒有,不必患得患失,所以比你少了許多煩惱。”狄九唇邊微微勾了勾,帶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淡淡冷笑,少了許多煩惱,卻也不見得快樂。象他們這樣的人,經曆了太多的苦難,早已忘記了什麼是快樂,怎樣去快樂。即使擺脫了黑暗中的宿命,卻依舊迷茫地不知怎樣活下去才最好。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依舊無法得回真正的快樂和自由,縱然不再身為奴役,依舊無數次夜半驚醒,渾身汗下。隻有他們才了解彼此的痛苦,彼此的寂寞,隻有他們,才會這樣,即彼此防範,彼此刺探,卻又隻得彼此,可以真正地說說話。他輕輕歎了口氣,忽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他呢?”“還能怎麼樣,當然是另找一個房間,接着睡去了。”狄一聲音裡甚至有些輕松的笑意了“我讓淩霄叫分壇的人進來收拾房間,打掃殘餘,這幫小子,看着這床也塌了,樓闆也裂了,還以為你們這對真假教主為了争權打起來了。”狄九低低哼一聲,雖沒有答話,意态也略略輕松起來。目光悠然望向樓下那麼多聚在一起,擡頭仰視他,不斷指點議論的家夥。老百姓原是以為一個瘋子要跳樓的,等了半日,卻等不到動靜,不免就有人着急起來,有人大聲起哄:“這人是誰啊,在樓頂上發什麼瘋呢?”“要跳就跳,不跳就下去,别這麼不幹脆。”“是啊,害我看得脖子都疼了。”狄九挑眉冷笑,對一個可能跳樓的猜測,如此熱衷如此歡喜地等待着看熱鬧,人心的冷漠殘酷,有的時候,可能比他們當年鐵血密訓時感受到的更甚。他目光漠然向下掃過,忽見遠方街角,一騎飛馬馳來,正是段天成。可惜他被擠了半條街等着看跳樓的人擋住去路,無法馳馬,又不便在人群中展露武功,正自着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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