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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第1頁)

阿熏駐足花圃間,心裡怅然。沒想到阿來她們竟這樣死了,連屍首也找不到。到了明年春日枝繁葉茂時,又有誰給謝府修剪花枝?……阿來依舊在孤舟上醒來。沒有任何鐵鍊的束縛,她平躺着的孤舟與前方一艘略大的船收尾相連,豁嘴男子正站在船頭手持長篙放聲高歌。阿來想起鐵叉活生生地從自己肩部抽離時她暈了過去,此時醒來時兩岸收攏,河道窄了很多,看似快要到達目的地。傷口被粗暴地貼了一塊止血膏藥,依舊疼痛難忍,肋骨斷裂之痛也持續在折磨着她。豁嘴男子将長篙一丢直接跳下船,刺骨寒冷的河水淹沒膝蓋,他渾然不覺,徒手将兩艘船拖到幾根木頭架起的簡陋碼頭邊,把阿來拎起來丢了上去。沒交代任何話豁嘴男子便自行離開,兩艘小船沒有任何依附,在河面上飄飄蕩蕩。阿來又痛又冷,蜷縮在空無一人的落雪碼頭。幾番醒來想要找個溫暖避風之處,卻一絲動彈的力氣都沒有。恍惚間她好像被阿母抱入懷中,粗糙的手溫柔順過她的頭發,在謝府簡陋的後院中帶她開蒙,教她認字識理,解說老莊。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阿母……”阿來緊緊抱住自己,紛飛的晶瑩六角很快覆蓋在她小小的身體之上。眼淚從眼角滑落,被凍結成冰。幾度在幻覺中感受到了溫暖,那溫暖就在河的彼岸,她很開心地想要跨過去,饑腸辘辘,迫切想翻出個烤紅薯吃。阿來跑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她看見阿母站在河的另一頭向她擺手:回去。聽不見阿母的聲音,隻能從她的嘴型看出在說什麼。回去,你命不該此。阿來迷茫之時三根手指落在眼前,她大為驚駭,忍不住喊出聲。這一喊讓她醒了過來,依舊在冰天雪地中苟延殘喘。疼痛使人清醒,痛徹心扉。她明白繼續這樣下去隻有死路一條。“有人嗎……”她不能死在這兒,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有人嗎!救救我……”連續的呼喊讓她的喉嚨仿佛被粗砺的石頭狠狠地刮磨,當無法再說出一個字的時候終于聽到一些不一樣的動靜。有輛馬車穿過風雪而來,阿來不知道被誰擡上了上去,不知道是誰灌了她一大碗水,她隻知這碗水救了她一命。在溫暖的馬車中再次昏睡過去之前,有個念頭浮于腦海之中:肯定是謝太行和雲孟先生的人。既然他們費盡心思想要我蟄伏在衛子卓身邊,那麼肯定不會讓我死的。一切的折磨隻是為了讓我嘗盡苦頭好乖乖聽話。這群畜生。知道自己不會死,阿來很快進入了深度睡眠,等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硬闆床上,身上蓋着張破被子,一身血污的衣服也被換成了寬松的麻衣。床角沒有任何帷帳,甚至連屋内也不設任何擺設,隻有一張簡陋的床和牆角一盆碳火。她身上的傷被更認真地處理過,肩頭過大的傷口兩端被黑線縫合在一起。阿來略略吃驚,想起阿母曾給她說過此縫合術,據說不同部位的傷口應采用不同的縫合手法,縫合之後傷口能夠快速愈合,世間隻有不到一隻手的神醫能夠行此技法。阿來試着坐起來,盡管肋骨和肩頭的痛楚依然難捱,但總算能夠自如行走。她推開小屋的門,外面是一處滿地枯葉的淩亂廊院。廊院内沒有任何雅緻的景觀,隻有一位瘦癟白首老者站在院中,一身薄薄的單衣被寒風吹拂緊貼身體,頭頂上的稀疏的頭發比淩亂的胡須還要少,遠看此人就像一副沒有絲毫血肉的骷髅。他手裡拿着一卷竹簡,雙手捧着細細研讀,似乎沒發現身後有人在看他。阿來覺得他很可笑,穿成這樣站在寒風中讀書,仿佛着了魔一樣。也不提醒他,就坐在原處看他,琢磨着他是否就是會縫合之術的神醫。大半個時辰過去之後老者将全卷看完,昂首吟唱:“……于乎,小子,告爾舊止。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天方艱難,曰喪厥國。取譬不遠,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阿來聽他高歌《大雅蕩之什》中詩句,狂悖不羁,想來應該是位官場失意的腐儒。老者把竹簡握在手裡,似早就發現阿來,問道:“你可識字?”這秃驢肯定和雲孟先生是一夥的,阿來撐着下巴懶洋洋地沒搭理他。他回到房中抱了一堆的竹簡出來丢在阿來面前。“這是關于甄文君的所有資料,你需一字不差全背下,明天我來問你。”“你們自己瞎編的?”老者沒正眼瞧她更不和她多說,徑直回房了。阿來透過破爛透風的窗戶往裡看,見他又在繼續看書,嘴裡長籲短歎個沒完。第二日那老者果然來找阿來,讓她背誦。阿來張口就來,說這甄家本是平蒼大族,無意間被牽扯進一場暴亂,為了活命她父母帶着她逃入山野,她也是在山中出生。母親在她兩歲時去世,她與父親相依為命長大……這些關于甄文君的身世看上去不太像是憑空杜撰出來的,要想騙過衛子卓恐怕謝太行他們還是要有些真材實料握在手中才行。多半是去過故地尋訪,找到了些衛子卓肯定也知曉的蛛絲馬迹。阿來說完之後老者讓她再背一遍,阿來再說,錯了好幾個字,老者劈頭拍了一竹簡下來:“就這麼幾行字你都背錯,如何能瞞過衛賊之眼!”阿來被打得疼出眼淚,憤恨道:“有誰說真話會設防使其一字不差?隻有死記硬背的假話才會說得一模一樣!”老者被說得一陣恍惚,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忽然連珠炮一般考問她經學。他所問的道義全是十歲之前阿母就考校過她的,阿來自然平心靜氣對答如流甚至反将一軍。被黃口孺子駁得啞口無聲,老者仿佛一時間再老了十多歲,說不出話渾身發抖,兀自離開。兩日之後老者不見蹤影,第三日黃昏,一輛馬車送來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年齡不過四十,皮膚黝黑面如崗石,着一身玄色輕便短衣,身形颀長,右眼之下到嘴角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此人渾身散發出不易接近的寒氣,走路無聲。女子則和他完全相反,還未進院便聽見她的笑聲,長裙色彩燦爛猶如孔雀,精緻誇張的妝容下看不出她的真實年紀。大老遠她便提着長裙快步而來,喊着“甄文君”的名字。“王公說他教導不了你,可以直接略過學經講義開始學習陰策與媚術。我還以為是什麼樣的奇才,居然是個幹癟丫頭。”女子挑起阿來的下巴,用随身的絹帕将其臉上的污穢擦去,細細端詳她的模樣,口中啧啧有聲,“雲孟先生果真是一雙毒眼,這張臉蛋生得好。隻要經妾之手調教過後定教天下男子看你一眼便魂不着體。”“媚術?”阿來聽到這兩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字頓時暗覺不妙,臉色微紅,把女子的手揮開,“阿來不需要學什麼媚術。”女子臉色一沉,站在後方一直未開口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潛到阿來身後,單手一抓扣住阿來的後頸。阿來隻覺渾身發麻雙腿失控,登時跪倒在地。這男人好生厲害,他行蹤無聲根本捕捉不到他的氣息。女子懶洋洋地坐在石階上,點阿來的腦袋:“什麼阿來,你要記住你現在是甄文君,衛子卓的救命恩人甄文君,明白嗎?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養母越氏阿椒,他是你養父江道常。生父死後你為了生計獨自下山,一直與我們生活在一起。‘阿來’這個人已經和她的母親骁氏被孫明義餘黨所殺,從今往後世間再也沒有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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