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句話,帶上自己的文件夾轉身出去了,整個會議室裡的人都在注視着他的背影,很多眼力好的,感覺他們老大罩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好像松了一點似的。剛剛晉升為财務總監的房宵沒有高興——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叫總監,還是叫主管,或者什麼都不叫,這些在短時間之内都不影響他的收入水平,他忽然用筆頭戳了戳旁邊的趙軒,小聲問:“哎,老大受什麼刺激了?”趙軒回了他一個蛋疼的表情,拎起外套走了出去:“周末不休,大概今天晚上不用加班了,大家早點散吧,最近都辛苦了,回頭我請你助理吃頓飯。”房宵愣了一秒鐘,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我擦,我助理跟你丫有什麼關系?”趙軒對他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拎起外套轉身走了。李伯庸突然感覺到有種緊迫感,盡管以他的年齡來說,他已經算是很成功了,可是還不夠,他想……還不夠。他就像是一株迫切想要長得頂天立地的樹,外面的世界那麼大,而他立足的地方這麼小。他曾經沾沾自喜,因為自己隻是一個農村長大的窮小子,到最後卻比那些城裡年輕人活得都好,有房有車沒貸款,有自己的事業,雖然還沒有老婆……不過也隻是暫時的。而現在,他突然發現時間不夠了,比如無論他獲得多麼大的成功,走過多遠多了不起的路,世界上隻有兩個人,他最想讓他們知道,而現在,這兩個人中間,有一個已經不在了……在他還在自己的路上磨蹭的時候。他永遠也不能逢年過節的時候,在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和那個什麼都沒見過的傻老太太顯擺,自己做了什麼什麼了不起的事,上了什麼電視,上了什麼報紙,賺了多少錢,賣了什麼東西,下次回去可以給她買什麼高級的東西。現在隻剩下傻老頭一個人了——李伯庸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驚弓之鳥。他關上辦公室的門,一屁股坐了下去,桌子上亂七八糟的,煙灰缸就像個小小萬人坑一樣,羅列着碼得高又高的死而不安的煙蒂。李伯庸歎了口氣,靠在椅子背上,仰面朝天,覺得腦子有點缺氧,感覺很不好。當一個人諸事順利,認為一切都還不錯,雖然沒有什麼特别大的成就,但是也沒什麼特别大的簍子,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的時候,他會比較有空,也比較有心情。這種時候,人一般看起來會比較自信,也會非常樂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經驗。他通常會勸别人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好像他自己的心胸有多寬闊似的。而有的時候,這種裝逼用的心胸其實不能持續很長的時間,因為再牛逼的人也會遇到逆境,也會手忙腳亂,按下葫蘆浮起瓢,也會焦慮。人一旦因為某種原因開始焦慮,心胸就寬不了了。這個邏輯非常容易理解,因為他的注意力因為焦慮而被高度集中在了一件或者幾件事上,分不出精力和時間去站在宇宙的制高點上指點江山了。也就是……俗稱的“想不開”。比如李伯庸,他現在就想不開了。這種感覺非常的難過,因為生理上的疲憊通常會引起心理上的抑郁,抑郁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很多不好的事,發生很多無中生有的擔心,或者産生某種因為不自信而引起的過度自我膨脹。李伯庸腦子裡一片空白地坐在那裡片刻,忽然想起麻煩了楊玄那麼長時間,還沒有感謝過人家,于是給她打了個電話,可是電話響了十幾聲,直到自動挂斷了,也沒人接,李伯庸愣了愣,一連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回複。他慢慢地皺起眉來,開始覺得有些不對了。楊玄那天醒來的時候其實是尴尬了一刹那的——其實誰睡得像個死豬一樣,一不小心滾到了别人身上,還把别人壓得半身不遂……都會尴尬一刹那的。尤其半身不遂的那個還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樣,臉都紅到了耳根上,結結巴巴地把屎盆子全扣在了趙軒頭上,硬說是因為他開車不穩。那以後小一個月的時間,李伯庸都沒有出現在她面前過,隻是每天晨昏定省的幾條短信,看得出李伯庸不大會發短信,标點符号一律沒有,一開始非常考驗了一下楊玄的斷字水平,後來大約是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用空格代替逗号。偶爾會有一些暧昧短信,不過李伯庸不是趙軒,非常适可而止,絕對把這個度控制在進退得當、大家都能一笑而過的水平上。這時候,楊玄就發現李伯庸這個人身上,有種生意人特有的圓滑——然而這一點點的圓滑,也很難改變他在她心裡那個根深蒂固的二貨形象。她依然是每天玩一樣地上班帶隊,平平淡淡,了無起伏,少有豔遇。偶爾穆曉蘭被趙軒騷擾得不勝其煩,可能會找她支個招。直到這一天下班,楊玄插上耳機,把腦袋塞在大衣連的帽子裡,脖子上還圍了一條圍巾,蓋到了鼻尖以上,隻露出一雙眼睛。鬧鬧在她大得過分的兜裡,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正非常新奇地以全新的視角觀察着下班高峰時候愚蠢人類的生活。楊玄剛剛和周姐申請了,以後鬧鬧不再輪班,專門歸她一個人養了,白天來辦公室的時候可以把鬧鬧也一起帶過來,辦公室裡依然有它的小屋——這充分說明了大家對玩貓的興趣都很大,養貓就算了。就在她以這樣一個回頭率百分之百的非主流造型,一路被衆人圍觀到了地鐵站的時候,一輛停在那裡的賓利裡突然露出一個人頭,那個人盯着她看了半天,好像有點難以确定似的,直到她走到地鐵口,感受到裡面冒出來的熱氣,略微把圍巾往下挪動了一點的時候,車裡的人才叫出了她的名字:“楊玄!”康金凱突然在鬧市區聽見陌生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楊玄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對方突然在鬧市區,看見一個裹得像個華裔木乃伊一樣的女人,兜裡還裝着一隻不應景的貓,也非常有同感地認為自己是看錯了。直到楊玄回過頭來,圍巾掉在了脖子上,露出一張捂得微微有些發白的臉,他才呆了片刻,回過神來,心裡忽然有種異常幻滅的感覺。楊玄感覺這個人有點眼熟——她有一點細微的臉盲症,以前工作的時候會很努力地記人,甚至有一份秘密資料,裡面寫着每個人的名字,以及他們長相的特征——比如誰誰有張鞋拔子臉,誰誰腦袋上長了一塊斑秃,目測形狀接近紅海……之類。現在沒有這個必要,于是這個好不容易練出來有點成效的神功,慢慢地又退化回去了。她又恢複到了那種看誰都眼熟,看誰都想不起來是誰的狀态裡。看了半天,隻得出了這男的……有點騷包這個結論。男人關上車門,對她笑了笑:“晚上有時間麼?可以找個地方聊聊麼?”楊玄眨眨眼睛,男人臉上并沒有露出一點尴尬:“不記得我了麼?我是康金凱。”楊玄終于皺了皺眉,這個細微的表情使得她臉上的一點迷茫神色褪盡了,異常柔和的眉眼顯得有些淩厲了起來:“是你?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康金凱背對着車,對她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上車來我們可以詳細談談。”楊玄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把正在往外鑽的鬧鬧的腦袋按回了兜裡,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冰冷的笑容:“對不住,咱倆有那麼熟麼?我還真沒覺得有什麼好和你聊的。”她說完,冷淡地點了點頭,拎起圍巾的一角,重新遮到自己的鼻子上面,轉身就要走。康金凱的目光閃了閃,突然在她身後說:“你知道王淑麼?她最近嫁給了陸朝陽,她媽呂安安聯合了陸家,正在想辦法活動,要把王洪生從監獄裡弄出來。”楊玄的手指還沒來得及從圍巾上拿下來,腳步就倏地頓住。康金凱雙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現在我們有話題了麼?”楊玄猶豫了一會,她的手指尖在戶州的深秋裡凍得通紅,停在米色的圍巾上,仿佛有了那麼點十指如蔻丹的感覺。然後她默不作聲地轉過身向停在那裡的車走過去,康金凱臉上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側過身去,幫她拉開車門。這個男人嚴格來說長得算是英俊,隻有笑起來的時候,本來就極薄的嘴唇抿起來像是一條線一樣,在他的臉上劃過,怎麼都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車裡已經有人了,除了康金凱之外,還有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個是司機,一個坐在後座上,都是一身黑,大白天還戴着墨鏡,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們是可疑人物似的。楊玄臉色冷了冷,但是腳步隻遲疑了一下,還是非常光棍地一屁股坐了上去——這世界上能讓她吓得抱頭鼠竄的生物隻有一種,就是大狗,鬼不行,人更不行。她旁邊的黑衣男伸出手:“對不起楊小姐,能暫時保管您的手機麼?”楊玄看了他一眼,反問:“我要是說不行,是不是顯得很不識相?”這個黑哥們兒一聲不吭,隻是執着地像她伸出一隻手,紋絲不動,活像一塊望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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