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了,柔姬。在我最無力的時候,你卻幫了我那麼多……”“别這麼說,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柔姬拭着眼角道。月姬又将眼神放在大囡和小囡身上,看着大囡額頭上的傷和小臉上的血迹,她瞳孔一縮,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難分,有痛苦有掙紮有回憶有恍然,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她陷入回憶許久許久,似乎這一切耗了她許多的力氣,她變得面色極為虛弱……良久,才恍過神來。“别自責,阿娘的身體早就不行了,隻是舍不得你們兩個,便一直撐着……”她的聲音很低很小,這話是對大囡說的。“娘,你不要死,小囡不要你死……”小囡嗚嗚的哭着,撲過來緊緊地抓着月姬的手不丢。月姬很想擡手撫一撫女兒的小腦袋,就像以前那樣,卻不能成行。“……娘……娘不在了,你、你們要好好的……小囡膽小體弱,大囡……大囡你要好好護着妹妹……”從月姬醒來,大囡便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厚重卻又透明的紗。明明可以聽見,可以看見,卻反應遲鈍。直到這句上輩子曾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回憶的話,再度響起一次,大囡的腦海才仿若炸開了似的掀起驚濤駭浪,一瞬間炸開眼前這層隔膜,讓一切清晰了起來。“大囡,你娘跟你說話呢。”大囡這才發現原來月姬艱難的揚起手,似乎想牽起什麼。她愣了一瞬,伸出手握住那雙骨瘦如柴的手。“阿娘——”“……你比妹妹大,也……也比她懂事……日後定要護着她……”那個‘好’字就在嗓子眼裡,大囡卻發現自己竟然吐不出來。不知道呆愣了多久,大囡突然感覺那隻緊抓着她的手失去力道,一道刺耳的哭聲在她耳邊響起。“阿娘……”月姬死了。并沒有辦喪事,就好像上輩子那樣被裝進一口薄棺裡擡出了伶院。這口薄棺大抵是看大囡和小囡兩姐妹的份上,若不然用破草席一卷,随便找個地扔了也就是。大囡像上輩子一樣,自月姬沒了氣,便緊緊跟着莫大娘,直到她答應一定好好找個地方葬了月姬。轉頭回來,卻發現想穿身白為月姬戴孝都不行。月姬的箱籠和櫃子都是空的,隻剩下寥寥破舊幾件衣裳,好一些的衣裳和首飾早年為小囡看病早折騰沒了。伶院這裡并沒人敢給大囡小囡兩姐妹白布,大囡也弄不到紙錢什麼的東西。最後無法,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小塊白布來,用針線縫了兩朵小白花,和小囡一人在頭上别了一朵。伶院的人看見了,也仿若沒看見。月姬沒了,日子還是一樣的過。也沒人挑剔大囡小囡姐妹倆沒幹活,不能給飯吃什麼的。大囡每日肅着小臉去廚房領飯,也未有人說什麼。一切還和以前一樣,隻是那個總是高低不停的咳嗽聲沒了。沒了這個咳嗽聲,似乎整個人都空了。……渾渾噩噩了兩日,大囡便打起精神來。雖然月姬死了,但日子總得過下去,她還得為日後奮鬥。這日,大囡一大早去領了飯食,用完飯便偷偷去思樂閣找柔姬去了。思樂閣乃是伶院中衆伶人練習舞藝和琴藝的地方,大囡很小的時候便在這處看月姬跳舞,并與她學一些基本功。待基本功練成,月姬開始教導大囡舞藝。這裡充滿了大囡幼年時的記憶,及至月姬卧病,她才來這裡少了一些。之後的教導,則從月姬變成了柔姬。練習舞藝也從光明正大,變成了偷偷摸摸。思樂閣有許多空的房間,大囡每次來都會偷偷選一間無人的。沒有絲竹奏樂,沒有配合,就是那麼一人舞着。沒有奏樂,自然舞不成曲,所以隔上一兩日大囡便會偷偷的前去聽伶人奏樂。旁人練習奏樂,她也練習,不過她是将這些曲子和節奏強制記入腦海中。然後練舞的時候,便跟着腦海中的節拍而來。這種方法雖然麻煩,但效果也是驚人的,上輩子大囡便受益良多,因為她可以不需要任何絲竹奏樂聲,便可翩翩起舞。并且在音律之上也頗有天賦,可謂是一舉兩得。其實在大囡内心深處,她并不喜歡舞藝。幼年的學藝,不過是沒有玩伴,伶院沒有孩童,妹妹小時候體弱不能出門。待再大一些學藝,則是有了目的。舞藝對大囡來說一直是一個跳闆,是一項工具。及至上輩子她舞藝大成,特意設計在蕭家筵宴上舞了一曲,驚豔四座,讓她正式進入蕭家人的眼底後,雖日裡還是佯裝癡迷于舞藝,卻再也沒有将之放入心底。她上輩子的舞藝教席師傅感歎說她天資過人,卻從未用心,所以達不到至高境界。彼時的蕭九娘明白是什麼意思,可不愛就是不愛,她這個人從來現實,雖然虛僞,但從不自我欺騙。所以在不需要這項工具的時候,便再沒有練過了。荒廢多年,蕭九娘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重活,還有将之撿起來的一日。不過既然又要用起來,自然用心至極。在這一點,蕭九娘還是挺佩服自己的,她明白什麼才是對自己最有利,她有毅力,她有決心,所以這一切并不難。練了一個上午,估摸着快到用飯之時,大囡便悄悄離開思樂閣了。去了廚房領飯食,拎回來時,發現小囡正坐在窗下眼神恍惚的看着外面的天。對于這個同胞妹妹,大囡并沒有太深入的了解過。上輩子她太忙,忙着與天鬥,與人鬥,努力往上爬,兼弄死所有與自己敵對者,空檔之餘還要保護好這個對自己來說是唯一弱點的妹妹。明明是護了那麼多年的人,可她卻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以至于上輩子知曉她和自己夫君厮混到了一處,起初蕭九娘是不信的。她知曉王四郎素來是個良善之人,性格溫柔體貼,可能隻是憐憫這個可憐無依妻妹。以至于下面人報上來,她也置若罔聞。卻沒有想到終日打雁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自己竟然會死于自己親妹妹之手。王四郎那人若沒有旁人的唆使,是絕對幹不出那種匪夷所思的事的,甚至還能想出冒名頂替之法。所以不用想,定然是蕭十娘所為。這是蕭九娘唯一不能原諒的。她護了一輩子的人,哪怕自己再苦再難,卻從未讓自己這個妹妹受過苦受過罪。包括她的婚事也是自己費盡心思安排,将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之後她夫君意外早逝,她在夫家過得并不順遂,她潑上自己的名聲不要硬壓着将她從夫家接了出來。為此,王家上下對她頗有怨言,王四郎也有些埋怨自己壞了王家的名聲,即是如此她也獨斷獨行。卻沒想到有一日,親妹妹竟然心狠手辣要弄死了自己才算罷休。這也是她為何會禁閉自己的嘴,未答應月姬臨死遺願的最根本的原因。她素來恩怨分明,還是個小心眼,能讓自己放過此時還懵懂的小囡已屬難事。護着她?還是算了吧,這一世她且看着沒有她的護持,這個蕭十娘能活多久!☆、小囡聽到動靜,轉頭看了一眼,見是大囡走進來,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為複雜。自月姬死後,小囡似乎便和大囡鬧起了脾氣一般,大囡每日領回來的膳食,她都會用,卻是從來不和大囡說話。夜幕降臨,大囡還是睡自己的屋子,小囡卻還是睡在月姬的榻上,明明是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姐妹,卻仿若陌生人一樣。大囡并沒有去看她,而是在矮桌上擺飯。她練了一上午的舞,這會兒也是餓了,雖飯食并不豐盛,但這會兒隻要能填飽肚子便好。她并沒有叫小囡來用飯,就如同小囡不想與她說話一般,她也不想理她。她不想去深究小囡到底對她有何心結,不在意也不想去在意,就這樣吧,有了上輩子的隔閡,注定這輩子兩人形同陌路。大囡端起碗,慢慢的吃着并不好吃的飯菜。這副淡定的模樣,刺紅了小囡的眼,讓她神情逐漸激動起來。她猛地一下沖到矮桌前,将桌上裝着菜食的碗揮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你為什麼不哭?你為什麼連點傷心的樣子都沒有?你居然還吃的下飯?你果然就跟她們所說那樣,是個沒心沒肺狼心狗肺的人!”‘她們’不用說,自然是住在這個院子的伶人。小囡雖是體弱,但随着長大也慢慢身體也好了,日裡也會出門,例如到門口曬曬太陽什麼的,從旁人嘴裡聽到什麼言語自然不稀奇。大囡也知曉有人這麼說過自己,她從小便不聽話,月姬訓斥她,訓完後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便有那長舌的伶人譏笑她沒心沒肺,不聽大人的話,甚至也有人告狀之時拿到月姬跟前說過。月姬聽沒聽進去,大囡不曉得,卻沒想到妹妹小囡倒是聽進去了。“那你想看到我什麼臉,哭嗎?像你一樣哭得滿臉鼻涕淚水分不清?”大囡冷眼看向眼前這個小女童,她滿臉悲憤,甚是憤怒,本來白淨的小臉因為憤怒而顯得有幾分扭曲,眼角挂着淚水。不顯得猙獰,倒是平添了幾分可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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